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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永遠不知道在下一個路口會與誰相撞

本世界純屬非虛構

當事人張雨來(左)、朱振彪(中)和張永煥(右)

原本素不相識的三個人,命運卻在一條路口上發生了意外的交集。

2017年1月9日的河北唐山,55歲的路政工人張永煥騎著摩托車經過水產市場門口的時候,發生了意外。與張永煥撞車的,是52歲的漁民張雨來。兩車相撞後,張永煥並無大礙,但張雨來頭部受傷,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張雨來的媳婦劉春華後來回憶道:「哎呀,那個血哧呼啦,腫得那樣,看不著了,身上哪哪兒都是血呀,一直昏迷。」

就在兩人相撞的那一刻,29歲的唐山小夥子朱振彪剛好開車經過,這起事故就發生在他幾米開外。後來朱振彪回憶,當時張永煥在前方,當張雨來的車超越的時候,張永煥歪了一下車把,兩車相撞後,張永煥並沒有立刻救助張雨來,而是扶起自己摩托車就走了——這一切,都被朱振彪看在眼裡。

見狀,朱振彪立即報警並駕車追趕張永煥,同時拿出了手機拍攝,並一邊大喊:「這個人懟了人逃跑呢,這個人懟了人逃跑呢!」朱振彪追逐張永煥二十多公里以後,二人來到一處鐵路軌道邊。

張永煥被撞的火車監控截圖

此時一列火車正呼嘯而來,幾乎在一瞬間,張永煥突然走上鐵軌,在朱振彪跟前幾百米處,被撞身亡——「我在鐵路上晃衣服,一開始用手這樣晃的,後面就是火車,他還在那不動,我就拿個棍子把衣服支起來,我就晃。他當時還在這條小路上,就在鐵軌外面站著,火車快到跟前的時候,他就走到火車道里,就是兩軌之間。他往上面一走,馬上快要撞到了,我就沒敢看。」

2017年10月30日,在事發十個月以後,張永煥的兒子張殿凱、父親張慶福向灤南縣人民法院提交了訴狀,起訴朱振彪的追擊行為導致了張永煥的死亡,並索賠60餘萬元。在張永煥的侄女看來:「我們不是圖這個錢,如果說這60萬塊錢,能給我叔的性命換回來,我們也合著能拿出這個錢去換回我叔來。只是我兄弟想找出他爸爸的死因,起訴追的這個人。」

朱振彪被訴一個月後,因為張永煥交通肇事受傷的張雨來起訴了張殿凱,要求賠償損失。在張雨來的媳婦劉春花看來,這非常荒謬:「氣人,人家救人的人,你還給人家告了,做好事的再讓人家賠錢,那可了不得了。告他咱們就頂著幫朱振彪一把,我們當時要沒人家朱振彪報警,我們不死在那兒了?」

張雨來和妻子劉春花

原本素不相識的三個家庭,因為一起交通事故捲入了兩場官司。在網上,這次撞車和追逐也引起了網友的熱議,爭論的焦點集中在朱振彪的「見義勇為」是否過了度?這個問題,不僅在拷問著法律,也同樣拷問著當事人朱振彪的內心。

那會兒朱振彪出生不久的娃娃已經有點兒會纏人了,夜裡娃娃往父親身上夠的時候,朱振彪讓愛人將她抱去一邊,哄著睡覺,繼而他便別過臉去,但怎麼都睡不著。他翻來覆去地拿著手機看網上的新聞和評論:「有好幾萬條,我慢慢地翻,有時候看好幾個小時。有贊同的,有罵的,有中立的。」

朱振彪一度經常翻看網上的對此事的評論

自從目睹了張永煥的身亡,朱振彪就時常被噩夢驚醒,他始終不願回憶事發當天的經過,也曾一度想要刪掉手機中拍攝的視頻。但張家的一紙訴狀和網路上鋪天蓋地的討論聲,又把他拉回了一年多前那次原本與他沒有任何關係的撞車。

2017年1月9日,幾天前的大雪還未化盡。唐山小伙兒朱振彪開著自己的黑色越野車去朋友家做客。經過一個水產市場門口的時候,兩輛摩托車雙雙摔倒他的車前。其中車主張雨來頭部著地,一動不動。而事故的另一方張永煥扶起摩托車,若無其事地開走了——「當時有點蒙,我第一反應是摁車喇叭,提醒他有人看到了就不要跑了。但他沒有反應,也沒往後面看,直接往前跑,後來我打電話報警。執法人員跟我說,保護自身安全,隨時報告位置,讓我跟著。」

並排行駛時朱振彪拍到的張永煥

報警後,朱振彪一邊跟隨張永煥,一邊用手機錄像。在一個村莊的拐彎處,他與張永煥並排行駛。視頻中,張永煥聽到身旁的朱振彪叫喊,「啊」了一聲後繼續前行。見對方毫無回應,朱振彪開始尋求路人的幫助。

在行駛了大約16公里後,路邊的唐海交通局路政人員也加入進來,喊話讓張永煥停車。就在此時,張永煥拐進了一個村子,他丟下摩托車,衝進了一戶人家。不一會兒,張永煥又跑了出來,手裡赫然提著一把菜刀,朱振彪一下慌了神:「我很緊張,當時也著急,完全束手無策。他手裡有刀,沒辦法跟他接觸,怕他自殘,第二個也怕他對我們造成傷害。」

朱振彪不敢太靠近拿著刀的張永煥

但朱振彪也一直在勸張永煥自首:「我說你趕緊去自首,一點事沒有。你把刀扔了我讓你打。」朱振彪撿起一根木棍:「我說你呢,你再跑我給你打那了啊!」他當時想著等警方來了,就將他抓捕歸案。

但是,這一切在張家人看來,張永煥當時的舉動是被追得走投無路,而在他已經聲稱要自殺的情況下,朱振彪仍舊繼續追逐才導致後來的慘劇發生。

然而在朱振彪看來,是張永煥先拿了菜刀,他隨手抄起路旁的木棍、板凳是為了自衛,當時情急之下,他也沒有意識到自己拍下了張永煥的車牌。

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張永煥不該肇事逃逸。而他之所以窮追不捨,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自己曾是一名軍人——「部隊的教育肯定就是讓我們做一個正直的人,如果一個軍人做不到這一點,怎麼擔當一定的責任?」

朱振彪(左二)與戰友的合影

今年29歲的朱振彪,從小就有軍人情結,大學期間,他曾在雲南某武警部隊服役了兩年。在周圍人眼裡,這個常年穿著中山裝和西裝的青年為人正直,但有時也有些「認死理」。事發后街坊四鄰和朱振彪的父親朱長米談起這事兒時,也頗有微詞。

朱振彪的父親朱長米是位漁民,20來歲開始出海捕魚。在他看來,兒子的選擇與自己在海上的數次救人經歷有著某些相似之處。2014年,朱長米和兄弟在天津海域駕船作業,遇到一艘傾斜的貨輪,船上三人危在旦夕——「那兩口子有一個閨女,他閨女跟媳婦已經不會動了,只有這個男的拿著一個紅衣襖,在那晃。我那個二兄弟,他不讓去救,說他上去以後咱們沉了怎麼整。」

朱長米(左一)和同船兄弟的合影

最終,朱長米還是不顧同船兄弟的反對,砍斷了船上的漁網,冒著自己的木船可能被對方的鐵船扎破的危險,救下了那一家三口。朱長米在海上數次的救人經歷,讓他成為村裡人人稱頌的英雄。然而兒子的這次「見義勇為」,卻遭遇了一場令人尷尬困局,並且還出了人命。

2017年1月9日這一天,在唐山灤南縣的西梁各庄出現了這樣一幅場景:張永煥提著菜刀一路小跑,幾米開外,朱振彪則舉著凳子跟在他身後,在積雪覆蓋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追著。期間張永煥兩次摔倒,而朱振彪也是氣喘吁吁,累得不輕。

一番追逐後,張永煥上了公路,在橫穿馬路時,他突然撞向一輛麵包車,然後瞬間倒地,頭部流血。過了一會兒,張永煥吃力地站了起來,在沿著公路走了一段後,他翻過了隔離桿,爬上了鐵路立交橋。

為了擺脫朱振彪,張永煥跑到了鐵路立交橋上

見張永煥翻進封閉的鐵路橋,朱振彪不顧路政人員的勸說,也跟了進去,一老一少沿著鐵路軌道繼續走著。此時兩人已離開事發地二十多公里,一前一後地持續追逐了近一個小時。朱振彪在他身後一直喊話勸他:「你也有家人,別走了,趕緊該咋整咋整就中了,那個人沒事,你去自首就中了……別跑了,歇會吧,抽根煙……你走不過我啊,我比你年輕,趕緊回去吧。」

不管朱振彪說什麼,張永煥始終沒有停下,一言不發地往前走著。朱振彪邊追邊錄像,直到手機沒電。十幾分鐘後,51584次列車的行車記錄儀拍下了張永煥被火車撞死的瞬間。

事發後,同鄉回憶起張永煥,只剩一些細碎的印象,村裡的老頭老太太們念叨著:「那時候還在磚廠上班,他出磚來著,我燒窯來著,他能幹。」

同鄉們回憶張永煥生前

去世時55歲的張永煥家中兄弟四個,他是最小的兒子。年輕時張永煥在生產隊趕馬車,因為偷了別人的馬和米,被判了7年刑。老婆因此和他離婚,兒子張殿凱也跟了母親。

村裡的人對此還是比較寬容:「人吧,允許犯錯誤,小錯誤能改變就是就是好人。你房子也蓋上了,啥都整好了,你也不是說就無可救藥了。」 出獄後,張永煥離開了村子,外出打工。直到5年前,他才帶著再婚的妻子回到村裡,還花了十幾萬蓋了新房子。

張永煥的侄女張霞帶著我們到了張永煥家,屋子還是一年前他離開時的樣子,在她眼裡,叔叔十分孝順,在村中人緣不錯,是個「老好人」。房子蓋好後,他又外出打工掙錢,留妻子在家照顧老父親。出事前三個月,妻子突發腦溢血去世,有人猜測張永煥因此有心求死。他的前妻也回憶:「張永煥脾氣好,知道自己有污點,所以從不和人發生爭執。」

張永煥落滿灰塵的屋子

對於網上認為張永煥一心求死的觀點,他的侄女並不認同:「網上都認為我叔是自殺。我說為什麼自殺呀?我們現在的生活也挺好的,也不缺吃,也不缺穿的。常年在外面打工,我嬸是因為腦出血突然間沒有了。我叔又談了一個女朋友,還準備結婚,他有啥想法能讓他自殺呀?

張家人說,出事前不久,有人給張永煥介紹了一個老伴,打算過一段就結婚。張永煥還特地給家裡貼了瓷磚,換了新被褥。他們覺得張永煥不是自殺,他之所以走上鐵軌,是想要跨過去,利用火車擋住追逐的朱振彪。因此張家人認為朱振彪的行為導致了張永煥的死亡,並一紙訴狀將其告上法庭,索賠60.98萬元。

「追逃逸者致死」的新聞一出,立刻引發了公眾關於法律、倫理的種種討論,而朱振彪自然也成為輿論風暴的核心。

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和社會輿論

此後,朱振彪請了律師,開始一次次地複述案情,一遍遍地看當時拍攝的視頻,雖然沒有拍下張永煥被撞身亡的那一刻,但這血腥的一幕,卻像噩夢般在他腦海里揮之不去——「那段時間手機一響,或者是微信上有消息彈出來,我就想誰給我打電話,誰找我有什麼事情,我就先在腦海里分析這個,不去看屏幕。」

撞車後,張雨來頭部縫了40多針,在醫院花了7000多元。在交通事故認定中,張永煥存在逃逸行為,負主要責任,張雨來無證駕駛,負次要責任。

交通事故認定結果

52歲的張雨來,18歲就開始出海打漁,是家裡的頂樑柱,出事前不久,他剛剛給大兒子花十幾萬娶了媳婦,本打算再干幾年,給二兒子討個老婆。但猝然降臨的車禍讓所有的計劃泡湯了。出不了海,張雨來只能端起飼料盆,喂喂家裡的貉子和白狐。劉春花則不得不走出家門,每天到附近冷庫上班,一小時掙15元。

2018年2月12日,過年前夕,唐山「追逃逸者致死案」在河北灤南縣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法院一審判決駁回原告張永煥家屬的所有訴求,認定朱振彪的追趕行為與死者撞火車不具有法律上的因果關係。朱振彪的行為不具有違法性,屬於見義勇為。

灤南縣人民法院判決書

對於這份判決,張家人自然不服氣,時至今日,張永煥的遺體仍然停放在殯儀館沒有火化——「我們倒是想,讓我叔早早的入土為安。法院這種判法,讓我們家屬接受不了。這個事,到什麼時候, 我們家都不認輸,也不認可這個結果。」案子的審判結果一出,張雨來也撤了訴。兩口子覺得,這事也只能「自己認了」。

回憶起一年前的那次撞車,張雨來至今仍覺得十分倒霉。那天他騎著摩托車送大兒子去海邊出工,回來時再有十分鐘就到家了,卻不巧和張永煥撞了車。

張永煥在妻子去世後,就一個人獨居,家屬至今也不知道那天上午他是去做什麼,只是聽說他去要別人欠的一萬多元工錢了。

目睹這起撞車前,朱振彪剛剛結婚,妻子還懷了孕,那天他正春風得意地去會一個朋友。

原本素不相識的三個人誰也不會想到,他們的命運會在一個路口上發生了意外的交集。

這場追蹤徹底改變了三個家庭的命運

文字編輯:Yiinghu

視頻編導:駱驍

視頻製作:鄒溫陽

統籌:蔣涵琦

編輯:田園、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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