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黑暗，用心去看；人生無常，向死而生

我是十方

你的事兒比我重要

歡迎租十方為你做件事

2018年3月25日，我常去的盲人按摩店內。

通過我的推銷，李師傅決定租我，任務是給他按摩半小時。

他願意支付我60元，相當於他給人按摩三小時的提成。

按摩算是我的特長之一，因為從初中起，就常去按摩店，慢慢練就一身本領。

當李師傅趴在理療床後，我先放鬆他整個背，然後從脖頸開始按摩。

「手法不錯，學過？」李師傅誇道。

我嘿嘿的笑：「天生的手感。」

李師傅又誇我了幾句。

我們一邊按摩一邊聊天，從按摩工作如何辛苦到收入如何微薄。他說他的手指都按變形了。在我幫他按手指的時候，特地感覺了一下，他的骨節大而突起，尤其是大拇指處，突出的厲害，嚴重了可能會得腱鞘炎。

「按摩師的職業病。」李師傅如是說。

他看起來似乎很接受自己按摩師這個身份。

「回家後，你老婆不給你按按嗎？」我問。

李師傅還沒回答，旁邊的張師傅笑說：「他還沒結婚。」

我有些驚訝，因為李師傅雖然身材結實，但怎麼看也有三十多了。

張師傅繼續說：「他高不成，低不就，想找個眼睛正常的，可哪個沒病的會看上他？」

李師傅反擊道：「你還不是一樣，有臉說我？眼睛瞎了，老婆跑了，比我還慘。」

李師傅說的很直，張師傅卻沒怒。

似乎調侃這件事在他們之間，是習以為常的。

後來我才知道這間盲人按摩店裡，除了老闆是先天性弱視之外，其他按摩師都是後天失明的。

年齡大約四、五十歲的張師傅在失明前是藥劑師，在醫院裡配藥的。所以他除了給顧客按摩，還會教他們一些保健常識和用藥知識。

我問：「那你可以告訴我，你是怎麼失明的嗎？」

我正在給李師傅按腰，他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說：「你按完腰，我再講，好酸，說不出話來。」

李師傅清晰的記得那是三年前春天的一個晚上。

他下班回家，打lol。過程中，他感覺視力模糊，畫面有重影，並且眼睛很痛。

實際上，這種痛已經斷斷續續持續了半年。由一開始只是偶爾痛，發展到持續微弱的痛，直到那晚痛得受不了，連腦袋都開始疼痛得快爆炸，他才意識到不對。

他堅持了一晚後，第二天便去醫院檢查，眼壓奇高，青光眼晚期。

李師傅笑：「我當時都不知道青光眼是個什麼病，還對醫生說，我眼睛沒有泛青光啊。」

醫生的話給了卻他沉重的打擊。

他告訴李師傅，這個病必須持續治療，現在能做的只是延緩失明的時間。

我正在給他揉著肩膀，覺得他敘述的越來越激動。

他說：「我不信。我又沒做什麼壞事，怎麼會得這種病。而且我們家族也沒聽說有人得青光眼，所以我不會得這個病。」

李師傅開了葯，打了針，感覺好一些。回家後，立刻上網搜索青光眼的癥狀、治療和案例。他發現還是有很多得了青光眼，但並沒有失明的人。他有了一些希望。

他打電話通知當時的女朋友，因為女朋友家裡有人在愛爾眼科工作，他要儘快做手術，控制病情。

他又打電話給他哥，告訴他自己得了病。

三天後，他住院，做手術。

但，術前左眼視力0.8，右眼0.9，術後兩者都變成了0.3。

在醫院，每天注射消炎藥，滴氧氟沙星和地米眼藥水。

一周後，視力都為0.2，並伴有水腫、散瞳後萎縮。

他開始意識到，自己要真的失明了。

李師傅說：「當時我恨死了我那個女朋友。醫院是她找的，醫生是她介紹的，結果卻是這樣！我罵了她好多遍，把開水往她身上潑，然後她就消失了。我想找人罵、找人發泄都沒有機會了。」

「你想過死吧？」旁邊的張師傅沒等回答，說，「我想過。」

李師傅說：「你問問他們想過沒有。」

「他們」指其他按摩師。

我感覺我的問題有些殘忍。我問：「想死是什麼狀態？」

「能在床上躺一天，什麼都不做，只是在想……

「想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我只是多談了幾個女朋友，我只是每天打lol而已；

「想我要是瞎了，我能做什麼，能靠什麼活著；

「想即使活著，那種日子也不是我想過的，而且肯定難受的要命；

「想一系列的問題，想到腦袋要爆炸。

「而有些問至今都沒有答案。

「有天晚上，我走到家附近的湯遜湖邊。

「我看不清楚，但我知道我就站在湯遜湖邊，吹著冷風。

「我想跳下去，但又覺得風好冷好冷，水也好冷好冷。

「在那裡我又想了好多。想起我不久前過世的老特（武漢話里爸爸的說法），想起我那個女朋友，想到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做。

「估計我在那站了半個多小時。忽然感到有亮光照過來，不遠處有聲音問我在幹嘛。我覺得那應該是在湖邊巡邏的工作人員。

「我當時真像個犯錯的小孩一樣，羞愧的說沒幹嘛，就急匆匆的往回走。」

我說：「所以，那個陌生人救了你？」

李師傅說：「不全是。後來我又想過各種自殺的方法。去買『安眠藥』，藥店說要醫生開的處方，而且他們只有類似安神的葯；想過開煤氣自殺，又怕發生爆炸，殃及鄰居；所以後來我就割腕了。割腕的時候，我不知道要割多深。第一刀，血放了一點，就幹了。第二刀我割得深一些，但我哥恰好來找我，看到我坐在衛生間里，連忙打了120。」

我感嘆：「幸好你哥來了。」

他說：「那段時間，我哥常來找我，照顧我。那時雖然還有一點視力，但做什麼事情都又慢又不適應。我嫌我自己不爭氣，一個人在家時會發瘋的摔東西。那次自殺出院後，我哥就把我接到他家去了，他跟我說老特剛走不久，我就是他最親的親人，長兄如父，他會照顧我的。我真沒想到他會這樣。在我得病之前，我從沒有刻意維繫我和他的兄弟關係。」

李師傅一點點的失去了光明，在黑暗中，陌生人和親人卻向他投射著光芒。

我給李師傅按摩手臂，看到他的左手脈搏出有些傷痕。

是那時留下的。不過已經痊癒。

李師傅在他哥哥家結結實實住了一個月，沒有出門。

這一個月他在思考應該如何度過下半生，他必須趁還能看到一點光的時候，學會一些謀生技能，例如按摩。

他去了專門給盲人培訓的機構，在裡面認識了很多和他經歷類似的人。他們中大多數也經歷了人生最黑暗的階段，而他們也都正走向了積極的方向。

他還學習盲文，很難，但他學的很快。

「學盲文有什麼用，我都聽有聲書。」張師傅笑道。

李師傅說：「你懂個屁。」

我問：「那後來呢？」

李師傅說：「從得病開始，我的視力慢慢越來越差，現在只能看到非常模糊的光圈。」

李師傅笑說：「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不用眼睛看，而用手、用耳朵、用工具、用心去看。」

我問：「你看到了什麼？」

李師傅說：「看到了眼睛看不見的東西。儘管我還是會抱怨這個世界的不公平，可我承認我看到的更多是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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