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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紅軍後代講述的故事:萬家台上望紅軍……

清明時節雨紛紛

這是一個紅軍後代講述她父親參加紅軍後母親等候15年的故事,他們那一代人的犧牲和堅守,以及飽受的磨難,都讓人深受感動!

從石門走出去參加紅軍的就有上萬人,這個家庭的故事就是他們的縮影,甚至有大部分人早已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今天我們過著安寧平靜的生活,卻早已記不住他們姓甚名誰,早已不知道他們經歷過什麼,早已不清楚他們的付出......

建議所有的石門人都讀一讀這篇文章,記住這段難忘的歷史,知道我們石門還有這群值得尊敬銘記的人!!!清明之際,也藉此文祭奠為保家衛國犧牲的上萬石門英烈!!!

萬家台上望紅軍

—— 我母親在我父親長征後的苦難與守望

作者:萬義敏

(一)

公元1912年3月18日,也就是農曆壬子年正月的最後一天,在湘西北大山裡,石門縣蘇家鋪三畝池一個叫萬家台的小山寨里,一陣響亮的嬰兒哭聲劃破了山村清晨的寧靜。

哭聲是從一戶萬姓農民家裡傳出的。接生婆連聲恭喜地對萬家人嚷道:恭喜!恭喜!是個兒!是個兒!嬰兒的父親從接生婆手中抱過嬰兒,咧開嘴笑了,他緊緊地抱著裹在被絮中的兒子, 生怕他在寒冷的天氣中凍壞了。他給兒子取了小名叫萬林川,按照萬氏族譜字輩的排行,取了大名萬啟培。萬啟培長大參加革命後,改名為萬雲該。萬雲該就是我的父親。

祖父手上有一些田產, 自耕自種,一家人倒也衣食無憂,祖父還讓我父親上了私塾。父親上面還有個大他一點的姐姐,他的童年還是比較快樂的。可好景不長,在父親出生之後,祖父祖母又相繼給他添了兩個弟弟,兩個妹妹。家裡人口一多,日子就過得緊巴起來 ,而曾祖父曾祖母又先後得病去世,家裡的田地大半都變賣了,父親自然是念不成書了,回到家裡幫忙干農活。後來祖母又得病,祖父沒辦法,只得將我十二歲的二叔送到地主家做長工。二叔老實巴交,一直做長工做到1949年解放。

祖父的田地變賣得所剩無幾,家裡人口又多,只好去租種地主的田地。1930年,是一個大旱之年,莊稼大量乾死,幾乎顆粒無收,可地主的租子卻一點都不減。由於天氣大旱, 沒有收成,家裡吃了上餐沒下餐。父親那時已是十八歲的壯小伙兒了,說好的親事也沒錢辦喜事。也就在這一年,父親未過門的對象因病無錢醫治去世了。父親心裡那個難受啊,他仰天長嘆:這日子沒法過了,他真希望有一把烈火能把一切都燒個乾淨。

天災人禍,窮苦人食不果腹,處在水深火熱之中。這時,賀龍出現了,他來到與他的家鄉桑植山水相連的石門宣傳革命,號召革命,領導革命,發動貧苦農民打土豪分田地,要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父親讀過兩年書,識得一些字,想要改變自己苦難的生活,就毅然丟掉手中的鋤頭,於1930年第一次離開萬家台的家,加入到了賀龍領導的紅二軍第四師第十二團。和父親一同參加紅軍的還有家住商溪河辰州台(現寫為勝州台),人在萬家台給地主做長工的孫保廷。孫保廷是父親的好朋友,後來成為了我的二舅父。

到了紅軍隊伍里後,紅軍首長對父親說,革命者要像天上的雲彩一樣,四海為家,革命隊伍里的階級兄弟,就是自己家裡的人,要永遠跟著共產黨,為窮人家的父老兄弟姐妹打天下。於是,首長給父親改名萬雲階,但是,由於石門話把「階」說成「該」,紅軍隊伍里大多是南方人,也都是把「階」說成「該」,後來父親的名字就一直寫成萬雲該。

當上紅軍的父親和二舅父非常興奮,他們經過短暫的軍政訓練,就正式成為了一名紅軍戰士,跟隨賀龍一起在湘鄂西和洪湖根據地等地征戰。父親參加紅軍的1930年當年,由於打仗有勇有謀,就當了排長。

1932年,在澧州(今澧縣、津市一帶)境內的一次戰鬥中,父親不幸負傷,敵人的子彈把他的右大腿打了個對穿,所幸的是沒有傷到骨頭。二舅父冒著生命危險把父親救了出來,並和戰友們一起把父親護送到商溪河辰州台自己的家裡養傷。

二舅父家是戶貧苦人家,家裡四兄妹。二舅父唯一的妹妹叫孫菊榮,當時只有十七歲,是1915年8月13日,即農曆乙卯年七月初三出生的,後來,她嫁給了我的父親,成為了我母親。

我的外祖母在我母親六歲的時候就得病去世了,外祖父又當爹又當娘把兒女們拉扯長大。外祖父和我母親都是非常善良的人,他們一家人接受了我父親,把他藏在山洞裡,悉心照料他。母親天天在崎嶇荊棘的山路上往返,為我父親送飯送水,換藥換衣,而我勇敢英俊的父親也經常給母親講些紅軍的故事和革命道理。在艱苦危險的環境里,在親密地接觸中,母親對我父親產生了很深的情感,她崇拜進而看上了我父親,父親更是深深地喜歡上了我那淳樸美麗的母親。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父親藏在辰州台的消息很快被土豪劣紳知道了,他們要把「赤匪」萬雲該抓起來送到縣衙門治罪處死。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母親哭著求我外祖父想辦法掩護這個紅軍戰士。外祖父也非常喜歡我父親,於是外祖父找了村裡一個親戚,算起來應該是外祖父的堂弟,在縣裡做國民黨軍隊營長。外祖父說這個在他家養傷的人是自己的女婿,不是紅軍,要他通融一下。那個人很仗義,他答應我外祖父,有他在,就沒有人敢把在孫家養傷的人怎麼樣。

就這樣,父親就一直在辰州台我外祖父家養傷,並在傷好後幫助外祖父家干農活。一年後,我父親娶了我的母親,這一年父親二十一歲,母親十八歲。他們婚後回到與辰州台外祖父家一山之隔的萬家台我父親家,繼續租種地主的田地。

父親雖然因為養傷脫離了紅軍隊伍,但並沒有停止革命活動,而是繼續在萬家台堅持革命鬥爭。父親經常參加秘密革命活動,經常是明的人去地里干農活,暗的卻悄悄搞革命活動去了,把農具放在地里人就走沒影了。為了這,母親沒跟他少慪氣、少擔心。

湖南石門縣磨市鎮商溪河岩板灘,1935年11月上旬,紅二、六軍團在此集結出發北上抗日

(二)

1933年底,父親和母親迎來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即我的大哥,我們這輩是義字輩的,父親為大哥取名:萬義志。之所以要取一個志字,是因為父親一直沒有忘記革命,傷好後就一直想回到紅軍隊伍。可我母親被他上次的負傷嚇壞了,死活不讓父親離家。父親很難打聽到紅軍隊伍的去向,只好留在家裡。但父親心裡一直盼望賀龍的隊伍能再打回來。

1935年夏天,賀龍的隊伍紅二軍團再次來到了石門,還有從江西蘇區來的任弼時、肖克的隊伍紅六軍團。紅軍隊伍來到了父母親家鄉一帶的磨崗隘、商溪河、雁池坪、仙陽坪、維新場、渡水坪。?

1935年紅二六軍團在石門縣駐防態勢圖

父親別提多高興了,他不顧母親的不舍、愁緒與勸阻,懷著對革命理想的追求,對共產黨與紅軍的堅定信念,堅決地回到了紅軍隊伍里,歸隊回到了紅二軍第四師第十二團。

這一年,父親老家萬家台有九人參加了紅軍。我二舅父孫保廷也回到了紅軍隊伍里。我二姑父王修金,家住緊鄰桑植西蓮石門埡的商溪河四方台抱兒岩,家裡貧窮受欺壓,在我父親的帶動下,也毅然跑出來,隨我父親他們一起參加了紅軍。

1935年金桂飄香的季節,父親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也就是在那年入黨之後,父親擔任了連指導員。父親他們起先駐紮在慈利境內,慈利與石門相鄰,母親擔心父親,就時不時地去看他,給他送些鞋襪、鞋墊什麼的。

不久,母親再去時,父親對母親說:以後你不要再來了,我們很快就要開走了。母親一聽當時就哭了起來。父親安慰母親說:你放心,我會沒事的,等我打完仗就回來看你,你一定要好好地帶著我們的兒子等我啊。母親心似黃連,含淚點頭應承,依依不捨地告別了父親。他們當時誰也沒料到,這一別竟會是漫長的十五年。

母親回到家不久,就傳來了壞消息:紅軍吃了敗仗,要進行大轉移。1935年11月上旬,駐紮在石門西北鄉的紅二、六軍團兩萬多名紅軍指戰員開始長征。父親隨著隊伍從商溪河畔離開家鄉,開往了與父母親的家鄉蘇家鋪、商溪河相鄰的賀龍的家鄉桑植縣,然後輾轉貴州、四川等八省,越過萬水千山,兩過草地,歷時近一年,於1936年10月到達了陝北。

父親在長征途中寄了兩封書信回家:一封信里說,我的二舅父在進入草地前與當地蠻子(土匪)的戰鬥中犧牲了;還有一封是在陝北以當地一個農民的名字寫的,告訴家人,我的二姑父死在雪山上了。此後,父親便音訊渺無了。

家裡人接到書信,悲痛欲絕,特別是我的二姑媽,她出嫁一年多就成了寡婦,她心中的那個悲與恨啊。她被悲傷壓昏了頭腦,她把二姑父的死歸罪在父親的身上,她認為不是父親帶頭,姑父是不會參加紅軍的。於是她開始報復我的母親和大哥。她先是要求我的祖父將我母親和大哥趕出萬家的家門。可大哥是萬家的長房長孫,這個要求祖父母是不會答應的。

過後,又發生了一件事,因為父親參加了紅軍,是「赤匪」,當地民團將祖父抓了起來,要他為兒子的行為「抵罪」。為了活命,祖父被逼無奈,只得看著家裡僅剩的一點薄地全部被民團頭子強佔了去,這才保住了性命。

經過這件事,祖父也害怕了,在二姑媽的再三慫恿下,他也同意將我母親和大哥趕走。可母親堅決不幹,她死活不願意改嫁,她要在萬家台等我父親回來,這是他們的約定。

我母親不走,二姑媽就找人為難她欺負她。二姑媽不斷地唆使只比我大哥大幾歲的我的幺叔打我大哥,大哥常常被打得渾身是傷,血跡斑斑。母親忍無可忍,回到辰州台向外祖父哭訴。外祖父善良熱心,人緣很好,他在村裡一說我母親遭欺負,孫姓家族就有十幾個人抄著傢伙到了萬家台。

母親的後家孫姓家族據說是江西來的,很多人都練過武功,他們警告祖父和二姑媽,如果再敢欺負孫家的女兒和外孫,或是要趕他們母子走,就對祖父和二姑媽不客氣。祖父是個老實膽小之人,這樣一弄,他就怕了,再也不敢提趕我母親和大哥出家門的事了,二姑媽也是膽小的人,她收斂了許多,不敢再欺負我母親和大哥了。

1935年賀龍紅二軍團軍團部駐地舊址湖南石門維新渡水重陽樹盛芳木家,紅六軍團軍團部駐附近古城堤文家祠堂

(三)

家裡的田地都沒有了,更因為我父親是「紅腦殼」,家裡人怕沾邊,母親和大哥被趕在了一邊過。可憐我的母親長得又瘦又小,又裹了一雙很小的腳。我的大哥先天不足,身體瘦弱。母子兩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家裡沒有男人也不能租地來種。

母親經常用背簍背著大哥去給地主打短工,以求換得幾餐飯吃。每年收割之後,母親就到別人的地里撿些掉下來的紅薯、綠豆、苞谷等來充饑。實在沒吃的了,就只好到山上挖野葛,摘野果當糧。

大哥五歲那年,有一次地主家裡嫁女,讓母親去幫忙,說好給一餐飯吃,下午還有飯帶給大哥吃。可那天地主家的賓客真多啊,母親一直忙到天黑還沒有忙完。可憐我的大哥,一個五歲的孩子,餓了一天,眼看天黑還不見母親回來,他跑到山頭上,看啊看啊,哭啊哭啊,直到哭得沒有氣力了,就在山上睡著了。

天黑了好久了,母親終於忙完了,她拖著疲憊的身軀,拿著地主家給的一點剩飯往回趕,她想著她的兒子都一天沒有吃飯了啊。母親慌忙火急地趕到家裡,卻沒有看到大哥,她急得哭了起來,便趕忙出去尋找,在半山上看到了睡著了的大哥。她一把抱起大哥痛哭不已,大哥醒來也大哭起來,他不停地對母親說:媽媽,我餓,我餓。母子倆就一直這樣哭著回到家裡。

像這樣的事情,在父親離開的日子數不勝數。也是在大哥5歲那年的除夕,母親去一家地主家裡打短工,因為要過年了,這個地主開恩給了母親一碗豬油。自從父親走了之後,母親和大哥就沒有吃過肉,特別是大哥,他根本不知道肉是什麼味道。母親歡天喜地把豬油拿回家,放在灶台上。

一會兒,大哥從外面回來了,他大喊肚子餓,母親正忙著在灶前燒火,大哥看見灶台上有一個碗,以為是母親帶回來的剩飯,跑上去就端在手裡,哪知,油被灶上的熱氣烤化了,碗滑溜溜的,他的小手拿不住,一下子掉在地上打爛了。母親一看,心疼無比,她正準備用這碗油炒菜過年吃。現在油潑了,又要吃沒有油的菜了,這是大年除夕啊,母親抱起大哥嚎啕大哭。這一年的除夕就在淚水中度過了。

還有,大哥七歲那年出天花,燒得昏迷了幾天幾夜,眼看已奄奄一息,而母親無錢請郎中抓藥,只好扯些草藥熬了給大哥喝,總算,老天爺憐憫窮人的孩子,紅軍的後代命硬,大哥的天花奇蹟般的好了,大哥死裡逃生,竟然沒有落下一點點天花後遺症。

苦難的生活似乎沒有盡頭,用母親自己的話說:她年輕時所受的苦,幾天幾夜不吃飯不睡覺也說不完。在那些苦難的日子裡,沒有人幫母親,因為都不敢挨「赤匪」的邊。母親以她瘦小的身軀,變形的小腳,勤勞的雙手,把大哥一天天拉扯大。

大哥十三歲那年,家裡實在找不出兩個人的糧食。母親含淚把大哥送去學裁縫,其實裁縫師傅不是別人,是我的小舅父,可他的脾氣壞得在全村有名,常常不為什麼就把我大哥的頭上打得大包小包。母親知道了,也毫無辦法,只勸我大哥忍著,等學好了手藝自己謀生活。可是我小舅父的脾氣實在太凶了,大哥打得受不住跑回家對母親說:我就是餓死也不要去了。母親只得讓大哥回家,娘倆繼續過吃了上餐沒下餐的日子。

不管日子過得多麼艱難,不管有多少人勸母親改嫁,勸她:改嫁了就免得過這麼苦的日子。但是,母親一定要在父親家守著破屋寒門,穿著破衣爛衫,吃著粗糧野菜。

母親是一個非常重情重義堅強的女人,她堅信紅軍一定會回來,堅信她的男子漢一定是活起的,一定會回來的,一定不會丟下她娘兒母子的。

儘管家裡窮得連衣服都沒得穿,但母親總是年年都用別人施捨的舊衣褲、舊鞋襪、山上採的棕片、自己搓的麻線,給父親做一雙鞋子,好好存放在家裡最安全的地方。母親在萬家台年年、月月、天天朝著北方望眼欲穿,盼望著紅軍隊伍回來,守望著她的紅軍男子漢回家。?

1950年父親萬雲該母親孫菊榮團聚後合影

1965年母親孫菊榮在武漢

1978年父親萬雲該中風後在武漢漢陽十里鋪

(四)

皇天不負苦心人,也許,母親堅毅的信念保佑了父親不會死,執著地堅守終於盼來了喜悅的消息。

在父親走後的第十四年,1949年深秋,石門全境解放了,就在霜降節氣前,山民們滿山滿嶺打桐籽(採摘油桐樹果實)的那幾天,母親終於收到了鄉里共產黨幹部捎帶來的我父親的來信,信中說他在貴州,他們解放軍也就是當年的紅軍現在天天都打勝仗,他一切都很好,如果他的妻兒菊榮和義志還在,就給他回信,他要回來接他們出山。

母親高興得不知所措,她立即請讀信的人寫了回信,並從這麼多年給父親做的鞋子當中拿了一雙,又在村裡借了一斗米作為郵費,交給一個留用的國民黨舊郵差把信和鞋子寄給父親。這下,母親以為父親很快就會回家,或是很快有回信來,誰知,母親的希望在艱難地等待了十四年後,又落空了,寄出的信如石沉大海,久久沒有迴音。

轉眼到了1950年,父親在部隊已是團參謀長了,離四十歲不遠的人了,仍是孤身一人。當時上級組織規定,解放軍部隊里沒有成家的長征幹部,都可以到部隊衛生隊和文工團挑對象,選中了,由組織做工作。組織上也非常關心父親的個人問題,要他儘快成個家安頓下來,甚至要強行給他介紹對象。

可父親說:我在家裡是有老婆孩子的,我給家裡寫過不少信,去年家鄉解放後我又寫了一封信回家,到現在也沒有收到回信,我得回家去看看,如果我的老婆和孩子真的不在了,我再作打算。

組織上見父親這麼誠懇和堅決,就讓他回家找親人。父親的部隊此時駐紮在廣西桂林,他批到了假就帶著一個警衛員匆匆從廣西趕往一別十五年的家鄉。

1950年農曆十月,歸心似箭的父親和警衛員日夜兼程,很快就到了石門縣城,接待人員看了父親的介紹信,熱情洋溢地邀請父親在縣城裡住幾天。父親思鄉心切,謝絕了他們的好意,執意要儘快趕回蘇家鋪萬家台的家。

那時從縣城到蘇家鋪是山間小路和湍急水路,是沒有汽車坐的,父親和警衛員曉行夜宿,用了兩天時間,在點燈時分回到了萬家台。而此時,母親和大哥為了節約燈油,已經要上床睡覺了。

這時,萬家台上忽然傳來了人們興奮的呼喊聲:啟培回來了!啟培回來了!母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拉著大哥跑到屋外,父親已經站在門口了。

父親見到母親和大哥,一下子就抓住了他們的手,嘴裡不停地說:菊榮,菊榮,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

母親還沒來得及講話,鄉鄰們和親人們就都圍攏來了,他們問長問短,他們讚揚母親,他們告訴父親:母親的執著與堅貞,勤勞與勇敢,母親的人品和意志就連地主惡霸都敬佩。

直到深夜人們散去後,父親得已和母親單獨在一起,他敬佩母親的為人,感謝她千辛萬苦養大了兒子,他要帶他們母子出山,給他們幸福的生活。

母親一直流著眼淚,心裡涌動著十五年的別離、思念、哀怨、苦難。十五年的日日夜夜,十五年的苦難生活,整整十五年啊,她的痛苦,她的害怕,她的無助,她的寂寞,她的盼望,她的等待,她的堅守,這一切的一切她不知道該怎樣對我父親傾訴,她不停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親告訴母親,她終於守得雲開見日頭了,共產黨打敗了國民黨反動派,奪取了江山,現在是窮人的天下了,苦日子已經到頭了,我再也不會讓你們娘倆受苦了,共產黨再也不會讓窮人受苦受難了。

父親回來後,母親才曉得,父親在抗日期間,在解放戰爭期間,給家裡寄過不少的信。可這次父親回來了才搞清楚,原來那些信都被國民黨的郵差給扣押了。1949年秋天父親從貴州寄來的信,大概是通過解放軍的軍郵系統寄回來的,才到了母親手裡,但母親交給舊郵差寄回給父親的信,卻被那個卑劣的傢伙隱瞞了,他把米吃了,把鞋也穿了。他害怕共產黨來了,我父親要是回家了,他的醜惡行徑就要徹底暴露了,他的好差事就要丟了。

父親的警衛員得知了郵差的惡行後,氣憤至極,他把那郵差抓來捆起來吊在樹上,狠狠地打了一頓。父親也氣憤滿腔,沒有阻止警衛員違反紀律的行為。好在大山之中,山高皇帝遠,加上剛剛解放,共產黨的政策還沒有普及到這裡。而那郵差也著實可惡,他被吊打了一頓,只有自認倒霉,還得惶恐地給我父母低頭哈腰認罪賠不是,並表示賠償母親的米和鞋。

萬家台與父親1935年一同參加紅軍的九個人,活著回到家鄉的僅我父親一人。父親和鄉親們對犧牲在外的烈士,心裡滿是痛惜、思念,在悲痛、喜悅、酸楚中,父親看望了八位烈士的親屬。那些烈士們的親屬,只能永遠的在萬家台上遙望他們的親人了,只能在萬家台上年復一年無盡的呼喚烈士們魂魄歸來兮!

父親只在家鄉呆了一個星期,就返回了部隊。父親是一個信念非常堅定的人,他的人生屬於革命,他要將革命進行到底。他安排好家裡的事情,就帶著母親和大哥離開了家鄉蘇家鋪三畝池萬家台,繼續踏上了屬於他的革命征程,母親和大哥懷著對幸福生活的憧憬,一步三回頭,第一次,也是長久地走出了大山中的萬家台……?

1968年暮春萬家全家合影:後排左起:大女兒萬義健、大兒媳文翠蘭、大兒子萬義志、侄兒萬義忠、二兒子萬軍;前排左起:母親孫菊榮、父親萬雲該、二女兒萬義敏、小兒子萬義泉;被抱著者左起:小孫子萬平、大孫子萬方明

2017年中秋本文撰寫者二女兒萬義敏全家

後 記

我父親萬雲該多次負傷,是三等乙級殘廢軍人,他於1982年4月6日在武漢因病逝世,享年七十一歲。組織上給父親追悼會上掛的輓聯高度概括了他的一生:跟黨走赤膽忠心雪山草地留足跡,創大業鞠躬盡瘁增磚添瓦獻終身,名垂千古高風亮節。

我母親孫菊榮於1995年2月15日在武漢因病去世,享年八十歲。父母不舍家鄉,囑咐兒女,在他們百年之後葉落歸根,歸葬家鄉。我們遵循二老遺願,將他們的骨灰於1996年護送回老家蘇家鋪三畝池萬家台,即現在的雁池鄉水晶廟村三畝池萬家台合塚,讓他倆的魂魄永遠廝守在家鄉。

我父親萬雲該的革命經歷大致還有:1939年10月在八路軍120師某營任營參謀長,1942年在抗大學習,1945年任團作戰股長,1949年任團參謀長、師裝備科長,1950—1951年任空軍桂林航站副站長,1951—1952年任武漢空軍後勤部房管科長、空軍武漢王家墩機場材料站長、材料科長。1952年從部隊轉業後,擔任過武漢市監察委信訪科副科長,武漢青山區工業部辦公室主任,武漢市陶瓷廠廠長,武漢市第一磚瓦廠黨委書記,1964年離休時是行政16級幹部。

我父親在武漢市監察委工作期間,家鄉人蹇先任阿姨對我父親和我們一家很關心,她當時擔任武漢市人民政府秘書廳主任、武漢市監察委第一副主任兼中共武漢市紀委副書記,她是慈利人,是賀龍元帥的前妻。我父親紅二軍四師十二團的戰友,石門老鄉覃道源,與我父親一直很要好,他後來在成都飛機工業公司離休。我父親紅二軍團四師十二團的戰友,石門老鄉鄭國,後來擔任過江西省軍區第二政治委員。

父親生性耿直,在戰爭年代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在解放以後,經得起金錢物質的誘惑,不貪圖安逸享受,不計較個人得失。大概是1952年,組織上要送我父親到南京軍事學院去學習,但是不能帶家屬。我父母親不忍再勾起過去十五年的別離之痛,要長相廝守,父親承受了失去自己進步的另一種痛惜,放棄了當時我軍最高軍事學府學習的機會,選擇了脫下心愛的軍裝,轉業到地方工作。不然,父親是完全可以為軍隊做出更大的貢獻的。

我父親離休時,組織上要給我父親蓋一棟房子,有兩個地址供他選擇,一個是在武漢市區水果湖,一個是在郊區的漢陽十里鋪,我父親實地看了一下,居然選擇了後者,因為那時候漢陽十里鋪比較荒涼,到處都是荒地,他想他離休了,沒有事做不如再拿起鋤頭去種地,我母親也欣然同意。於是他們把房子蓋在了十里鋪,他們在那裡開荒種地,他們是找到了歸宿。可是,卻因此多多少少耽誤了我們兄妹的學業和人生,因為水果湖是湖北省委機關所在地,小學中學都是一流的,而十里鋪是當時的遠郊區,學校條件很差。

我母親孫菊榮和我大哥萬義志1951年跟隨父親從廣西桂林輾轉到了武漢,並在武漢定居下來。母親於1952、1953、1955、1958年先後生了我二哥萬軍、我姐姐萬義健、我、我弟弟萬義泉。

我們一大家人長期居住在武漢,其間1971年至1974年回到石門縣城居住,我大哥二哥曾在石門氮肥廠、礦山機械廠工作,我和弟弟曾在石門一中上學,我也曾下放石門磐石公社。二哥與弟弟英年早逝。姐姐三歲時高燒造成腦殘,沒有成家,在母親去世後,就回到了母親的後家辰州台,住在待她很親很親的表姐(三舅的女兒)家裡,除了國家給的遺屬補助,我們兄妹再時常給一些錢物幫助她和表姐。大哥一家以及二哥的妻女依然住在武漢。我帶著女兒二十年前隨著丈夫定居廣州。

自從賀龍1928年在湘鄂西鬧革命拉隊伍擴紅開始,石門兒女前前後後有上萬人當過紅軍,僅僅1935年夏秋,就有三千石門兒郎獻身紅二六軍團,義無反顧地告別父母、妻兒,離開家鄉跟隨任弼時、賀龍長征,他們大多長眠在長征途中,以及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中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一位在外打工十多年的農民工表弟說,上世紀70年代以前,鄉村裡還有人問起說起紅軍的往事,但後來紅軍似乎漸漸被淡忘了。

因此,我們這些在外遊子,也希望家鄉石門人民,永遠不忘紅軍!永遠不忘紅軍烈士!永遠不忘紅軍精神!

?謹以此文:

慶祝中國共產黨誕生九十周年!

紀念紅二、六軍團從石門商溪河出髮長征八十周年!

祭奠故土石門養育的數千紅軍英烈!

悼念我的二舅父孫保廷烈士與二姑父王修金烈士!

紀念我的父親萬雲該和母親孫菊榮倆老誕辰一百周年(2012、2015)!

2011年春夏,萬義志於江城電話口述,萬方明於江城網路敘述並傳送照片,萬義敏於羊城記錄並撰文。

約稿、編輯:王鐘鳴。此文首發於《石門文史.2011.第二期》, 後發於石門縣史志辦《難忘歲月》,2018清明節前再發於網媒以緬懷紅色先輩。

(來源:視覺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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