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經典，變舊革新，淺談啟功題跋的藝術價值

文化 04-04

陳志平，湖北鄂州人，美術學博士，現為暨南大學教授、書法研究所副所長、博士研究生導師，兼任教育部高校美術學專業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書法家協會學術委員會委員、廣東省書法家協會主席團成員、廣東省書法評論家協會副主席。

長期從事書法研究，出版專著《黃庭堅書學研究》、《陳獻章書跡研究》、《書學史料學》、《北宋書家叢考》等。先後獲得第二屆中國書法「蘭亭獎」理論類一等獎、第九屆中國文藝評論獎一等獎等獎項。

一

一九七六年，啟功先生創作了《秋碧堂刻黃山谷書陰長生詩跋》，現收錄在《啟功叢稿"題跋卷》的第300頁。因為這段題跋是針對黃庭堅而言的，我們不妨從黃庭堅切入，讓啟先生這段題跋的價值和意義在歷史時空中凸顯。黃庭堅所書《後漢人得道陰長生詩三篇》今有拓本傳世。今依據國圖所藏《秋碧堂法書》卷六點校其文並錄之如下：

《秋碧堂刻黃山谷書陰長生詩跋》拓片

忠州豐都山仙都觀朝金殿西壁有天成四年人書陰真君詩三章。余同年許少張以為真漢人文章也，以予考之，信然。因試生筆，偶得佳紙，為鈔此詩。以與王瀘州補之之季子，觀陰君所學，守屍法耳。猶須擇師勤苦如是，乃能得之。何況千載之後，尚友古人，求知道德之工宰者乎。紹聖四年四月丙午，黔中禪月樓中書。

與山谷題跋不同的是，啟功先生的題跋其實就是一篇學術考證的小論文。單單看引用的書目，就有文衡山《莆田集》、安麓村《墨緣匯觀》、都元敬《南濠居士文跋》、汪玉水《珊瑚網》、孔氏《玉虹鑒真帖》、黃庭堅《山谷題跋》、董逌《廣川書跋》等，這充分顯示了啟先生治學的博洽與淵深。他通過嚴密的排比考斟，將山谷所書陰長生詩的傳本源流、文本同異交待得一清二楚。最後指出：「山谷所見為天成四年（929）人書，與貞元(785—805)、元豐俱不合，不知歧異之故何在。亦不知少張是否許安世之字也。」對於未能解決之問題一一列出，決不主觀臆斷。

《啟功題跋書畫碑帖選》

題跋作為一種文體在唐代以前就已經存在，至宋代達到高潮。題跋大約有兩種形式，一為學術性題跋，二為文學性題跋。前者以歐陽修《集古錄跋尾》為代表，後者以《蘇黃題跋》為代表。

啟功先生這則題跋無疑是屬於學術性的，但是敘事行文又不乏文學筆調。特別是後段對於山谷書法風格的評議。啟功先生畢生創作了大量詩文書畫的題跋，短章雋語，層出不窮，而且先生明確以蘇黃題跋作為仿效的對象。他在重輯《啟功叢稿·題跋卷》中就說過：「昔宋之《蘇黃題跋》多輯兩公手書遺迹，雜書紀事亦在其中，並不盡屬『書後』、『題跋』也。今敢援是例，兼收題識專文及談藝之作，總以『題跋』顏之。」除了在體例上的摹仿之外，啟先生將自己的才膽識力一寓於書的做法，與蘇、黃題跋可謂波瀾莫二。

二

中國自古以來就強調道德傳承，長幼之序、尊卑之別是其中的重要內容。溫良恭儉是人們傳頌的美德，古人常以此為難，而啟功先生在這方面可謂典範。對待後學，先生未嘗不勉勵有加，但是先生與山谷的做法並不一樣，他更習慣於以自己的教訓而不是經驗來激勵後學，體現了一種謙虛謹慎的品質和虛懷若谷的襟懷。他在敘說自己努力練習毛筆書法的緣起時說：「陳（垣）先生就說：『你現在要教大學一年級的國文，學生要兩個禮拜寫一篇作文，是用毛筆蘸墨寫。你要在學生寫的作文後面和篇頭都寫上批示，哪個字錯了，哪句話不好，你來修改。』這後一句我聽著就震動得厲害，因為要是寫得不好，就會被學生的字比下去，那你怎麼能夠對得起處於被教導、被修改地位的學員呢？所以這對我是極大的鞭策，極大的鼓勵。我因此就儘力寫好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認真寫，總要比得過學員寫的。」

將超過學生作為自己學書的動力，如果不是先生的夫子自道，我們很難相信這是一位學高一世、才傾一時的大家之口。更讓人肅然起敬的是，啟先生常常以小學生自居。

三

啟功先生一反黃庭堅與趙孟頫單方面強調用筆的觀點，代之以結構為主。並謹守此說而終生以之。通過探索與實踐，啟功先生又提出字結構的黃金分割說，進一步形成了以結構為主的書學思想。綜觀先生的書法作品，用筆工緻，結構穩健，所謂「行筆如亂水穿雲過，而結字似懸崖置屋牢」。在結構方面，他充分吸收了柳字緊縮中宮的特點，為不至於拘，又時以黃書之波撇破之，真可謂得柳、黃之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