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苑貓說——故宮篇

最新 04-04

自元代起，北京在長達750年的歲月里，

看盡了王朝更迭，歷史興衰。直到皇權崩落，

曾經的皇宮帝苑也逐漸沾染了人間煙火，

如今，它們的舊主成為歷史，常駐這些禁地的是成群的野貓。

人說：「佛下青蓮凈三分」，

那麼住在帝苑的貓，是否也多了幾分靈性呢？

紫微星下，紅牆碧水沐天光——故宮

明代是所有中原王朝中最具戲劇性的一個，從未有哪個朝代，能在今日引起如此大的爭議。黑粉說明代皇帝奇葩，臣子腐敗，宦官和特務主宰了整個王朝；明粉卻說都是清朝史官惹的禍，黑前朝是所有史官都愛做的事。這你來我往的爭鬥中，明朝皇帝的癖好被獵奇者無限放大：鬥蟋蟀的宣宗，玩木頭的熹宗，戀母癖的憲宗，磕春藥的穆宗，還有「終極貓奴」明世宗。世宗嘉靖皇帝，可以說是愛貓界的領軍人物，他有隻愛貓名為「霜眉」，與之同起同卧。霜眉頗通人事，若是嘉靖不醒來，哪怕它想如廁也忍著不動，一定要等皇帝起身再去，這種討喜的性格令它大受寵愛。

嘉靖出了名的不愛上朝，大部分時間都在後宮逗貓，他在故宮中設置多處「貓兒房」，據《酌中志·內務衙門職掌》記載：「貓兒房，近侍三四人，專飼御前有名分之貓，凡聖心所鍾愛者，亦加陞管事職銜。」也就是說，得到皇帝寵愛的貓，是可以有封號的，與後宮妃子無貳。《萬曆野獲編》上說，霜眉去世後，「上痛惜，為制金棺，葬之萬壽山之麓；又命在值諸老為文，薦渡超升。」霜眉的墓今日還存於景山公園，還有個氣勢磅礴的名字——「虯龍冢」。一個名叫袁煒的侍講學士，在嘉靖另一隻愛貓「獅貓」去世後，因寫出「化獅作龍」的句子，深得皇帝賞識，後被提拔為少宰，成為頗具諷刺意味的「青詞宰相」。

「貓兒房」的火爆，令宮貓成為了大明宮內別具一格的風景，大明朝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文人騷客，都為貓起了各種各樣的愛稱，「明萬曆時，御前最重貓，其為上所憐愛，及后妃各宮所畜者，加至管事職銜。且其稱謂更奇：牝者（母貓）曰某丫頭，牡者（公貓）曰某小廝，若已被騸者（閹割後的貓），則呼為某老爹。」文人們則更為講究，根據花色起了不同的花名，白貓嘴上有斑紋的，喚作「銜蟬」或「銜蟬奴」，諸如此類還有「玉面狸」、「天子妃」、「蕭妃」、「崑崙妲己」等等。

明代宮廷養貓的盛況，後世也多有記載，清代宋犖在《筠廊偶筆》中寫到：「前朝大內貓狗，皆有官名食俸，中貴養者，常呼為『老爺』。」盡享尊榮的宮貓，在言官那裡卻並不討好，明代言官是典型的「位低權重」，哪怕把皇帝罵到狗血淋頭，也頂多被革職。嘉靖時期許多言官都對宮中養貓意見極大，不僅是因為玩物喪志，還因為養貓花銷極大，僅以奉天門的12隻為例，每年要消費豬肉1900多斤，肝臟400餘副。再加上侍者的開銷等，的確是一筆不小的費用。然而皇帝並不理會，宮貓的盛況持續了整個萬曆王朝。蒲松齡亦在《聊齋志異》中用《大鼠》一篇，講述了萬曆時一隻智斗碩鼠的奇貓。

到了清代，皇帝們多喜歡養獵犬，宮中的貓多為后妃消遣所用。先前說過，乾隆是整個大清朝最稱職的「富貴閑人」，一門心思想做個文化大師，可他也常因此鬧出烏龍，成為後世人們茶餘飯後的笑談。其中最為著名的莫過「彈幕神功」，前朝許多文物上都留下了乾隆爺的彈幕，王獻之的《中秋帖》，一共30餘字，上面卻戳滿了乾隆興之所至時蓋的私章，約有80個之多。宣宗的《花下狸奴圖》亦沒能倖免，乾隆爺在上方提了四個比貓還大的字——「神肖烏圓」，貓頭上方則附跋一首：「湖石秋花庭院間，一雙狸奴據茵跬，不為登局亂棋盤，何弗捕鼠坡翁訕，分明寓意於其間，而乃陳郭拒讜言，責人則易責己難，複議此者何能刪。」貓的四周，則是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乾隆御章」。

有趣的是，價值連城的宋代汝窯卻被乾隆當成普通臉盆，他本極愛汝窯，卻誤把徽宗時期的一件珍品當作假貨，還開玩笑說「此為貓食之器」，畢竟徽宗愛貓也是出了名的。清代皇帝雖不愛貓，後宮卻愛者甚眾，《宮女往談錄》中，根據慈溪鐵生侍婢榮兒的回憶，養貓在當時是極有功德的事。「滿人信佛的多，佛說向貓狗施一缽食物也是功德。因為貓、狗須依附人才能活。魚、鳥則應是任它翻游於大自然中，不應困於樊籠。所以養貓狗是功德，養魚養鳥便是缺德了。」這或許能解釋慈禧晚年為什麼養那麼多貓狗，老佛爺怕極了遭報應，這是給自己積德呢。

故宮如今有100餘只野貓，大部分是被主人遺棄的——正如當年被遺棄的宮貓，但如今的故宮卻接納了它們，常游故宮的人說，這裡野貓並不少，清晨稍早的時候，還能碰見工作人員喂貓。太和殿右翼門旁，有隻愛曬太陽的橘貓，故宮的人說，它每天也不幹別的，就蹲牆根曬太陽，人走近了也不理，老僧入定一般。於是他們給貓搭了個紙屋，上面寫著「白點兒」當有人喚它「白點兒」，它則抖抖鬍鬚或輕搖尾巴，算是認可了這個名字。「它有幾分皇帝的勁兒」，工作人員常笑著打趣。

而景仁宮外的一對小兄弟恰好相反，它們與人接觸一段時間，確定你沒惡意就會主動求摸。小貓黏人一些，不一會就跟著人跑前跑後，大貓則更為傲嬌，長時間都裝著不想理人，卻在看見逗貓棒的瞬間本性流露，比小貓還要雀躍。哥倆性格不同，卻都對人不甚防備，雖惹人喜愛卻也令人擔憂，因為很可能有心懷不軌的人趁虛而入。但據保護流浪動物的工作人員說，故宮的流浪貓是生活地最好的，鮮少有人對故宮的貓下手，一方面工作人員會提供保護，另一方面那些形容猥瑣的人，也會對這莊重之地生出敬畏吧。故宮寬容地守護著貿然闖入的脆弱生靈，它們也同樣帶給故宮新的生機，令這座承載著千年滄桑的皇家故地，更多了一絲別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