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奶油小生蛻變為硬漢,只因一個人「打通了任督二脈」
宋洋
他「不想做太多和光環有關的事情」,很少打扮,也沒參加綜藝。他希望離這些遠遠的,在生活中把自己清零、漂白,把生龍活虎的一面留在戲裡。
文 馬程
編輯 張慧
圖 尹夕遠
箭戳到眉骨的一瞬間,宋洋的腦海里一片空白。
鮮血從額頭流下來,流進眼睛,又從鼻子里流出來。《暴裂無聲》的拍攝接近尾聲時,有一場全景打鬥戲,為了不穿幫,導演要求清場,所有無關人員都退到了10米開外的山背後。那個鏡頭是一位武替用不鏽鋼的箭刺向宋洋,他抱起替身後,滾在地上,出畫。拍攝時,替身滾到地上後箭脫手,回彈,直戳到了宋洋的臉上。
他馬上意識到了自己失誤,叫來工作人員。忻鈺坤記得衝過來時,看到宋洋已經滿臉鮮血,他腿軟了。這位35歲的青年導演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找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宋洋送下山,其餘人要趕著天光拍完剩下的戲份。
宋洋臉上一片麻木,感覺不到疼痛,「以為緩一下就能爬起來。」他腦海里湧入了各種可能性,傷到了眼睛,還是傷到了鼻子,甚至會破相。
到了醫院,他的眉骨縫合13針,鼻子斷了,要先消腫,再回北京做手術。
冷靜下來,他開始為劇組著想,「忻導表現得很鎮定,但我知道他肯定特別著急。即使我的眼睛沒事,那治療要花去多長時間,劇組的行程很緊,剩下的戲都是我們三個人的群戲,沒我不行。馬上就要大雪封山了,拖下去恐怕要到來年春天,那整個預算都會大大增加,檔期怎麼辦?」宋洋向火星試驗室復盤那時的一串憂慮。
2017年12月14日,澳門,忻鈺坤、宋洋參加第二屆澳門國際影展頒獎典禮 圖/視覺中國
忻鈺坤趕到醫院看他,綁著厚厚繃帶宋洋馬上對他說,「沒事,我回去治療下鼻子,很快可以回來繼續拍。」
「我吃了一顆定心丸。」忻鈺坤對火星試驗室說,他在強裝鎮定,而宋洋真正給了他希望。
不論是合作了3部電影的徐浩峰,還是近兩年合作的忻鈺坤和張小北,提到宋洋,都說他讓人放心。「你真實地能看到他的努力。」忻鈺坤說。
努力來源於對自己夠狠。為了拍《師父》,他把自己練成了詠春的行家;拍《暴裂無聲》,他穿著單衣在內蒙古零下20度的山林里打了3個月,每天全身凍透;受傷後治療了一個星期馬上回到劇組,殺青後又到科幻電影《拓星者》的劇組,在大漠狂沙中繼續戰鬥了兩個月。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清瘦小生,而是一個可以駕馭多種角色的「狠人」。
骨頭
宋洋安靜地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等待採訪,一身西裝,文質彬彬,與他在大屏幕上塑造的那些「狠」角色判若兩人。
目前為止,人們更熟悉的是鏡頭下的他——總是牙關緊咬,下巴一抬,一身硬功夫,痞帥。
宋洋在電影《倭寇的蹤跡》中飾演梁痕錄
這種本人與角色的分裂,讓懷揣著為《暴裂無聲》選角意圖初見宋洋的忻鈺坤「超級崩潰」。
「當時是夏天,他穿著一身藍色的襯衫和短褲,清瘦,整個人看起來竟然很陽光。」
劇本里的張保民是一個沒有文化的礦工、為了尋找兒子不顧一切的亡命徒。「暴戾、陰翳、兇狠、粗線條,整個人都處在很『喪』的狀態。」忻鈺坤說,他認為宋洋演的「箭士柳白猿」氣質與這種「喪」接近,也看好宋洋的身手。
宋洋看到劇本也有些懵,「這個人和我的生活沒有任何交集。」他意識到這是一個從未有過的挑戰。
最終,兩人還是決定合作,他們不停地探討著張保民身上的每一個細節。
張保民因為年輕時與人打架受傷,說話聲音沙啞,因此選擇了沉默,僅用手語和人交流。為了尋找他在迫不得已時說話的狀態,忻鈺坤和宋洋想了各種辦法。
「開拍前幾個月,忻鈺坤在吃炸雞的時候吃到一個雞骨頭,就用雞骨頭卡在嘴裡說話,然後拍了個視頻發過來。」宋洋回憶。他自己嘗試過嘴裡塞棉花,帶牙套,最後還是認為用舌頭抵住牙齒的發音聽著更加真實。
他跟著劇組到內蒙古山區勘景,在方圓5公里內唯一的村子裡體驗生活。
宋洋在電影《暴裂無聲》中飾演張保民
「後來發現只看不行,必須和當地人交流。」於是他在拍攝的間隙混在看熱鬧的農民堆里,和他們閑聊。「其實當地村民穿得比我好,有襯衫、毛衣、羽絨服,我只有一套破了的單衣。我就告訴他們我是鄰村的,被劇組相中,過來做群演。」
幾天後,劇組的人在那一堆聊天的人里已經挑不出誰是宋洋。
為了配合人物性格,忻鈺坤為宋洋設計了很多動作。「我最開始設想他著急的時候會去摳自己臉上的傷疤。一次拍的時候,有一個蒼蠅飛到他旁邊,他下意識地揮手去打,臉上露出了鬱悶的表情,反而更加到位。」
忻鈺坤完全放心了。宋洋進入狀態後,能通過自然的表演,把握他最想要的人物精髓。
遇到難以把握的表演片段時,宋洋就去找忻鈺坤商量。比如他猶豫如何處理張保民與妻子的情感,忻鈺坤就啟發他,「農村的夫妻,孩子都十多歲了,那幾乎就是左手摸右手,甚至像陌生人一樣。」宋洋一下子想起了他的祖父的那代人,「很多時候沒有太多的言語表達和接觸,就是我喊你一聲,我看你一眼,就彼此清楚了。」
成片里,張保民看了看坐在床上憔悴的妻子,環顧周圍,發現兒子真不見了。他沒說一句話。看到一隻屋裡亂跑的小羊,一把拎起來。妻子趕忙說,孩子喜歡,留在屋裡吧。張保民卻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粗暴地把羊丟在了外面。
「張保民就是他戳瞎飯店老闆的那塊骨頭,卡進切肉機的那塊骨頭,又臭又硬。」宋洋一直希望找到張保民柔軟的一面,「我們常識里,柔軟的一面,也許是哭、憂鬱,但這個人不是,他是生悶氣,暴躁,跟自己較勁。」
電影《暴裂無聲》劇照
忻鈺坤為宋洋設計了很多打戲,通過打帶動整部電影的節奏。有多部武俠電影基礎的宋洋一度自信可以完成得很好。到了現場,他卻發現必須拋棄練過的功夫。
「張保民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把攔在面前的人打倒,讓他們無力再站起來對抗他。我聽說過那種亡命徒,不能惹,真敢玩命。」
宋洋的動作里沒有花里胡哨的套路,近身搏鬥,招招致命。即使在武術指導的幫助下,他也吃了不少苦頭。
最後為了整體劇情服務,忻鈺坤刪掉了80%的打戲,覺得「很對不起宋洋」。
宋洋會心一笑,「這沒問題啊,我這次又不是演大俠。」
電影的最後,張保民站在大山前面,滿臉傷痕,看著身邊的大山崩塌,第一次流下倔強的眼淚。忻鈺坤認為,宋洋很好地把握住了最後的氣氛,表現了一個父親的倔強和絕望,也把苦苦支撐了一整部戲的情緒,在最後一刻釋放出來。
宋洋
忻鈺坤想給電影留一個開放的結尾,給出了一個關鍵的暗示,張保民也許能夠找到兇手。
宋洋卻希望這個結局沒有公開。
「繼續演下去,就是電影《失孤》里的劉德華吧,我能想像張保民之後的10年20年,他不會停止,會一直找下去。「
宋洋私心希望這個故事能繼續下去,像那塊骨頭,永遠卡在那裡。
出師
很多人第一次認識宋洋,是電影《師父》里的耿良辰,他肋骨上插著兩把刀,被扔到了荒野,一路追著車狂奔回天津;想要和心愛的姑娘做最後的告別,卻遠遠地看了她一眼,說「不嚇唬她了」,跑到腳行推車,耗盡最後一點血,倒地身亡。
在《師父》之前,宋洋還和導演徐浩峰合作過《倭寇的蹤跡》和《箭士柳白猿》。
電影《箭士柳白猿》劇照
在宋洋眼中,徐浩峰對他有知遇之恩,「就像一位大師,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後,自己就揮袖而去,深藏功名。」
徐浩峰在為處女作《倭寇的蹤跡》選角時,宋洋並不是第一人選。
當時,寫了《一代宗師》劇本的徐浩峰在業內已小有名氣。見面時宋洋穿著襯衫和馬甲,留著很長的劉海,戰戰兢兢地,沒多說話,被徐浩峰鄙夷「典型港台偶像派的范兒」。
好在徐浩峰對他低沉的聲音印象深刻,又看了他的武打片段後,決定再見他一次。「他問我狠起來是什麼樣子,我就拿出狠的狀態給他看。」宋洋告訴火星試驗室。
拍《倭寇的蹤跡》,他從內功練起,先站了一個月梅花樁;拍《箭士柳白猿》他去到山東泰安,和師傅學習形意拳,掌握了劈、崩、鑽、炮、橫的五行拳法,再馬不停蹄地趕往北京通州區,拜師學習射箭,把手上練出了三寸厚繭;拍《師父》,他把練習八斬刀的木人樁搬回家,每天練兩個小時以上。
宋洋在電影《師父》中飾演耿良辰
與徐浩峰的合作中,宋洋逐漸褪去了俊朗多情的外殼,把自己變成了「練家子」。
宋洋把徐浩峰看作老師。「他總會跟我談逝去的武林」。在那些彷彿說書的閑聊中,宋洋被武林的規矩、分寸、舊事、奇人浸潤著,學到了不少為人處事的道理。
「射箭之先,需行端,志正,凝神,靜氣,心止如水。」拍攝《箭士柳白猿》時,徐浩峰告訴宋洋。柳白猿是一位江湖秩序的維護者,輕輕拉動弓弦,射出四支箭,便能讓劍跋扈張的火拚氣氛一消而散,化解紛爭於無形中。
「這一碗飯,全靠著人的定力和江湖規矩在支撐。」宋洋說,「這在現在人看來,是很荒謬的,但這就是柳白猿所處的時代。」
他演的耿良辰,是天津衛的腳夫,即使幹完活全身髒兮兮,也會不顧別人眼光進飯店吃飯,因為錢是自己賺來的,很驕傲。宋洋也帶著這份「臟髒的驕傲」,詮釋了一個心高氣傲又踏實好勝的徒弟。
宋洋在徐浩峰的江湖裡成長。「浩峰導演像一座燈塔,給我指了一條很長的路。走吧,可以走很遠。」
電影《師父》劇照
拍《師父》時,他和廖凡沒戲的時候都泡在劇組,來回切磋,尋找感覺。最後,角色的動作內化成他的一部分,有了宋洋的影子。
那場插著刀狂奔的戲,宋洋只拍了一條。徐浩峰對他說,「你整個人的狀態都提升了一個層次,真是可以出師了。」
《師父》之後,徐浩峰鼓勵他接拍更多類型的電影。他沒有出現在徐浩峰的新片里,卻迎來了更多不同角色的機會。
色彩
沒有遇到徐浩峰之前,宋洋不知什麼時候能演出來。「就像在一片漆黑的路上,一直走,只知道不能停歇。」
北電畢業的宋洋畢業後頭8年的角色,「主要是民國的痴情公子和古裝痴情皇帝、少數反派。」他將此歸因為「我長得太小生了」。偶爾嘗試插科打諢的喜劇人物,演的時候他會不斷問自己,「這算是什麼,要走喜劇路線了嗎?」
宋洋在電影《建軍大業》中飾演汪壽華 圖/視覺中國
他卻不敢停下,「那時候談定位都是奢望,是矯情。」
不矯情的宋洋用嚴謹得令人心酸的態度對待那些人設隨意的角色。他在博客里為每個飾演的人物寫小傳。哪怕只是客串,他也記錄心得。
在古裝喜劇《明珠游龍》里,他演的明崇禎帝朱由檢被誇張戲說,他卻認真地在小傳里講述這位皇帝一生經歷和悲慘結局。
這些年,宋洋在北京搬來搬去,東西越來越多。為了拍《師父》,家裡有了木人樁;在一部好萊塢電影中演鼓手,他買了一架啞鼓,在家裡練手感。不大的房子塞滿了建身器材、吉他、鍵盤等。他告訴火星試驗室,沒事的時候他就宅在家,「看一部電影,健身、打鼓,很快一天就過去了。」
2017年,宋洋嘗試了更多的角色。《暴裂無聲》之後,他又陸續飾演了《深夜食堂》中的龍哥,出演了科幻電影《拓星者》的男主角,還在美國拍攝獨立電影。
他的關注度並沒有太多的提高,微博粉絲停留在33萬,博客沒有得到推薦,只有零零星星的留言。
他卻很享受默默無聞的感覺。他「不想做太多和光環有關的事情」,很少打扮,也沒參加綜藝。他希望離這些遠遠的,在生活中把自己清零、漂白,把生龍活虎的一面留在戲裡。
宋洋
2017年8月,《暴裂無聲》在FIRST青年電影節上首映,宋洋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演的張保民,驚訝之餘也很滿意,「這個人完全不是我了。」
他希望自己的狀態向崇拜的演技派演員不斷靠近。「生活中看到他們,是沒有色彩的,甚至很平庸。」宋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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