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是不是最愛我
一天，孩子跟著他媽，到好朋友蛋蛋家玩。蛋蛋也讀二年級，就住隔壁小區。
蛋蛋有個小妹妹，才一歲多，非常可愛。孩子他媽喜歡孩子，就哄小姑娘玩，玩得很開心。快離開時，都有些戀戀不捨。
蛋蛋媽笑著說，小姑娘好喜歡你啊，就做你乾女兒吧，要不要啊。孩子媽說，好啊好啊。
春意融融，大家玩得盡興。
回家的路上，孩子輕聲地問，媽媽你是不是愛我。
他媽說，我愛你呀，我不愛你愛誰呀。
媽媽你是不是最愛我？
他媽說，我是最愛你的。
媽媽是不是最最最最愛我？
他媽說，我是最最最最愛你。你是最愛，沒有超過你的。
於是他就不問了。
他媽就跟我一起反思。他平時調皮搗蛋，沒心沒肺，為什麼問這些呢？是看到媽媽與蛋蛋妹妹親熱……佔有了他的愛？有如此細膩么？
我們沒有多想。日子還是這麼過著，他還是調皮搗蛋，沒心沒肺。
他還有個好朋友皮皮。皮皮的爸爸和媽媽比我們還大方，經常當著孩子的面指出對方缺點，大鳴大放地。他們討論缺點時還有個特點，就是聲音非常大，像吵架。有時意見不統一，那聲音大到門外馬路上都聽得見，常常引起窺探。孩子到他家玩多了，見怪不怪了。但回來時總會說：家暴啊……家暴！
有一天他到皮皮家玩。皮皮大概犯了什麼錯誤，皮皮媽就教訓皮皮，皮皮爸就罰站皮皮。媽媽指著皮皮鼻子罵，爸爸甚至給皮皮一個耳光！他們同時決定未來三天要嚴管：不準玩遊戲！不準玩遊戲！不準玩遊戲！
孩子回來就問：媽媽你愛我嗎，媽媽媽媽，你愛我嗎？
他媽說，我們當然愛你了。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我沒有事，就是說說，說說而已。
通過引誘，他說皮皮今天受苦受難了。我們想，可能他有了某種危機感。我們家生活如此平靜，莫不是暫時的么，是不是暫時的呢。後來會不會雞飛狗跳呢，會不會天翻地覆呢，父母會不會虐待我呢，會不會不要我了呢……。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地問，媽媽，我認真做作業，作業做好了後，一天玩十分鐘的遊戲，就十分鐘，可以嗎？
他怯生生地，十分禮貌地問。沒理由不同意啊，況且遊戲還能開發大腦呢。
他媽媽點點頭。他放心地做作業去了。
我想孩子啊，就怕父母不愛他，害怕失去父母的愛。最好的是，父母只愛我，不能愛其它人。但父母有自由，有絕對權利啊，打罵隨他們啊，扔到門外也隨他啊，得求歡於他們啊。
其實我們在世上，小時候都求歡於父母。長大會求歡於老師，再大後求歡於老闆，更大後求歡於權力，還有另類的求歡於愛情、信仰、學術，等等。我們一直都有某種父母在我們上邊，我們有求於他，依靠著它。某一天他不要我們，我們失去了他，我們會坍塌，天崩地陷了。所以佛說得好啊，四大皆空好啊，念念無住好啊，但很難做到。
日子還是照常地過。
今天他媽媽檢查作業，發現他的家庭作業很馬虎。並且可恨的是，昨天的家庭作業沒做，前天的作業也沒有做！
他媽是個文明人，但還是一下子火冒三丈高。指著他的鼻子一頓臭罵：你不認真！……你鬼混！……你混蛋！……你不像我的孩子！……我們家沒有你這樣人！
孩子瞳孔睜大，面如白臘，身如冰雕。眼淚從遙遠的地方悄然赴來，快要走出眼眶，但沒有哭出聲。嘴唇囁嚅著，但沒有說出一個字，好像人間語言都很蒼白。
後來的兩個小時里，他一聲不吭地貼在角落，頭低低地寫作業。屋裡靜悄悄的，眨一下眼都聽得見。他好像掉了幾滴眼淚，那聲音像打雷。
春天的夜裡特別安靜，孩子的人生好像從沒有這樣安靜過。我能聽到窗外梧桐樹吐芽的聲音，一片一片新葉悄悄地發生，探著世界的信息。飛蛾扑打著窗欞，從前都是弟兄姊妹來了，是要歡迎的。但這一刻他氣沉丹田，六親不認，像是出世了。
夜風輕柔，梧桐樹飄絮落窗檯的聲音，在北冰洋上引起一場風暴，這一刻是真的。
收拾收拾睡覺了。他睡在他媽身邊，但他媽沒理他。
今晚他特別自覺。自己洗腳，自己脫了衣服，把衣服疊得齊齊的，自己關上燈，然後縮進被子。
他媽大咧咧的，早進了被窩，像是睡著了。
半夜裡。聽到他低低的聲音，弱弱地氣息：「媽媽，你……還愛我嗎……還要我嗎？」
他媽媽轉頭看他，有點吃驚。他把頭縮到媽媽的肩膀後，不敢直視。
「哼……我當然愛你呀，小混蛋。好好睡吧，噢？」
媽媽想抱抱他，但又覺得不妥，就仰面看著天花板，肩膀挨近他一些。
好像聽到輕聲啜泣。不知是他，還是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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