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文壇掃瞄之四：王興舟散文中的想像、哲理與韻律
我與興舟是數十年的老友，常在一起踏青散步、登山觀水，也曾談時事、敘古今，參觀他雅緻的書房和豐富的藏書，但從未讀到過他的文字。在我印象中，基本上他是個酷愛讀書且處事低調的人。第一次讀他的作品，似乎是在一年前，一家報紙發表了他的散文《家鄉的山楂樹》，那種清麗柔婉的筆調，細膩入微的感覺，與作者剛直果決的性格、高大魁梧的形象怎麼也對不上號，有一種看張飛耍繡花針的感覺。但那文章寫得確實感人。尤其是寫表姑出嫁一段，其中幾句：「三眼土火銃一點響，便震得樹上的山楂紛紛墜地。表姑已走過幾個山頭了，山楂還在不停地墜落，」這個細節長時間縈繞在我的腦海里，我想這傢伙的語言感覺真是好，憑這一個細節就可以判定，他具備了一個散文家的基本素質。
宋代邵雍有言：「形容出造化，想像成天地。」（邵雍：《史畫吟》）想像力的豐富，往往是一個作家創造力的前提。在興舟散文中，我們隨處可以感受到他那充滿想像力的文字，在對自然景物的描繪中多有神來之筆，如散金碎玉般令人應接不暇。比如：
如果你想隨意去抓，伸手就是滿掌風雲。」（《貯雲》）
滿山的椿香能夠使平日嚴峻的岩石也會把持不住，露出幾分醉態來。（《香椿的回憶》）
朝霞和晚霞像山裡人的衣裳，早晚披上，總是那般絢麗和燦爛，給人一種夢幻的感覺。悄然飄自天穹的煙氣霧雨，濕了峰巒，濕了林花，濕了山溪，也濕了人們的記憶。（《山裡》）
杭州周圍的玉皇山、棲霞嶺、鳳凰山、孤山等眾脈相牽，掬成一個比較完美的盆地，西湖似從天而降，恰到好處地在此形成盈盈一汪勝景，宛如大地一面明亮的鏡子。（《我說杭州》）
等等。寥寥數語，言簡意豐，簡筆勾勒，精靈通透，多種修辭手法的交相運用，點綴出一幅幅奇妙無比的山水圖畫，有聲有色有情感，呈現出一種活潑潑的自然奇美與醉意濃情。
古語云，詩以言志，文以載道。看來興舟頗懂此理。在他的作品中，常能於敘事描景之中不經意間引出一番對世界的奇思妙想，對人間事理的思考。頗得楊朔「曲徑通幽」之奧秘。如《到朝陽去看山》中，作者盡情描繪了朝陽四季山色之不同，自然談到看山的體會：
少年看山,意在嚮往；青年看山，志在登攀；中年看山，體味艱難；老年看山，又多了些回味與留戀。人生的每一階段去看山，就會有每一階段的人生答案。如果想真心把自己與山融合到一起，你就要捨得耗費你一生的心智與山親近和溝通，做到山人合一，實現物我兩忘，到那時什麼生與死、榮與辱、窮與達，什麼主觀和客觀，偶然和必然……都會成了隨風搖曳的小草，吐什麼花，就渲染什麼色兒了。
這番精闢的議論，成為作品的點睛之筆，使人在飽覽朝陽山色之美後平添一份意外的驚喜，那便是在欣賞山水之餘超然物外的精神感悟。又如《山裡》，在描繪了山裡景色的恬淡與寧靜之後，作者寫道：
山裡是首詩，沒有平仄，也是那樣韻律嚴整，滿目雲山，風雨晴雪，像呼吸一樣長短，讓人知山入禪！
融情入境，融理入境，簡潔而富有人生的意味。
神思飛越之下，興舟散文通過詞語變化、句式的長短、節奏的緩急來表達自己對事物獨特的感受，充滿了韻律之美。如系列散文《桂南散記》中寫明仕田園風光：
你看鮮花綴岸，濃綠滿眼，峰林疏落，稻穗搖曳，農夫荷鋤，牧童戲水，此情此景儼若武陵漁人誤入了桃花源！（《明仁田園》）
四言一句的敘述方式，音節和諧，如鼓點般整齊規律，充滿了詩歌的美感。又如寫通靈峽景色：
這裡山高林茂滿眼是綠，飛瀑流泉遍山是歌，洞幽峽深一步一景，鳥鳴歌飄滿山迴繞，真是峽中套峽，洞中疊瀑，峽谷溪流，地下暗河，洞中奇觀，林中奇葩，山水通靈，景象萬千啊！（《通靈峽》）
先是八言一句鋪排，後以四言一句銜接，句式由長到短，節奏由緩至急，情感由淺入深，醞釀渲染出一種由淡及濃的情感氛圍。如詩如歌的語言，讓人如入化外，盡享世外仙景。這一組散文是《貯雲集》中最亮麗的一道風景，可謂一草一木總關情，作者總能在敏銳捕捉美景的同時，觸物感懷，思接千載，濃妝淡抹，涉筆成趣，使山水之景滲透了濃濃的思想情感的汁液。
總之，興舟散文之美是說不完道不盡的，雖然文章中也寫到人事的變遷、風俗的興衰、人心的游移、物慾的熏染，但作者濃墨重彩的依然是對兒時故土的回憶，對山水自然的痴迷。於故人故事中尋覓著往日的舊影，于山水情趣中建構著心靈的歸宿。因此，興舟散文中的故鄉，是那麼美麗、溫馨、神奇和神聖，興舟筆下的山水，是那麼純靜、恬淡、清奇與幽遠，它們已化作一種符號，一種象徵，成為作者於嘈雜世相中精神煩憂時的心靈依託。那種漂泊者的尋根意識和對人生存在價值的反思，完全滲透在山水自然的詩意書寫和人情風貌的生動敘述之中了。
作者：自在，本名陳才生，一九六二年生，林州人，安陽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中國閱讀學研究會副會長，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業餘負責大學生文學刊物《秋水》編輯事務。主要著作有《女性作者寫作的奧秘》、《李敖這個人》、《李敖思想研究》、《李敖評傳》、《才女之路》、《用生命種詩的人——王學忠評傳》、《地攤上的詩行——王學忠詩歌研究》、《紅粉三千，我只愛一點點——李敖情愛紀》、《我的江湖越來越小——李敖師友紀》等。學術研究之餘，愛好文學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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