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雄大山裡走出的遊子:「一生的愧疚,我的奶奶」感人肺腑!
清明時節花滿綻,柔風細雨畫中行。
爆竹轟鳴雲霄徹,香火縈繞喚思情。
又快到清明拜山…想必奶奶的墳頭上雜草叢生了吧…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中國發生了許多大事,四人幫的粉碎,文革結束;毛主席周總理相繼逝世;寨下村迎來了第一台黑白電視機;還有我母親生了我…
寨下是廣東韶關的一個自然村,它與全中國的農村一樣,樸素、寧靜,可能離丹霞山較近的原因,寨下具有丹霞地貌特點,它左邊有一座山,右邊那座山比左邊那座山高一點,前面那座山因為阻礙通行,所以就變成路了,而後面那座山躺著全村人的祖宗,還有我的奶奶…
我6歲了
母親生病了,病的很嚴重,村裡人都叫她「瘋子」,雖然我無法理解「瘋子」意味著什麼,但我從他們的口氣中獲取了足以將手中的石塊扔出去的力量。從那以後,我知道,我的母親跟別人的母親不一樣了。
父親沒有看到我扔石頭扔的有多遠多准,他正在離寨下村六里的益田小學上課,他是一名人民教師,哥哥也在那裡上學,家裡只有6歲的我,4歲的弟弟,以及經常「離家出走」的母親,於是我操起了炒勺,墊著跟弟弟一般高的竹椅,準備一頓晚飯,我沒有抱怨,甚至有點興奮,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炒菜。
很快我的興奮就被濃重的鹹味打破了,弟弟和我看著這碗比鹹魚還鹹的青菜皺起了眉頭,我打了碗井水,把青菜擱在裡面泡了一會,再夾起來舔一舔,就這樣,我和弟弟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夜晚。
直到有一天傍晚,有個人借著暗沉天色進了我家,雖然看不清臉,但從身形看,我還是甜甜的叫了聲:奶奶。住在叔叔家的奶奶回來了,懷裡揣著個圓滾滾的東西,以至於她必須佝僂著她本已逐漸彎曲的腰。
「吃吧,以後每天這個時候我會過來。」
原來是飯菜,借著暗沉的日光,我和弟弟吃上了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頓晚餐。吃罷,奶奶接過空碗,又借著剛剛冉起的微弱月光,往叔叔家走去…我似乎聽見她在嘆息,又像在哭泣,但沒容我仔細確認,便很快就被叢起的蛙聲蓋住了。
第二天,奶奶果然來了
第三天
第四天
………
「奶奶怎麼還不來啊」,我心裡嘀咕著,弟弟還不太會說話,只是「餓,奶奶,餓…」
終於還是來了,月光已經很高了,這次我看清了奶奶的臉,溝壑縱橫,還有淚痕。
「奶奶,你怎麼哭了?」
「沒什麼,快吃吧,餓壞了吧,快吃飯」
吃罷,奶奶借著明亮的月光踏著響亮的蛙聲往叔叔家走去….她的背後沾滿了灰塵,漸漸與周圍昏暗的樹影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一陣沉重的老式卡車的轟鳴聲吵醒了,是隔壁鄰居在建房子,車上整齊地裝著滿滿的紅色磚頭,磚頭上還蓋著十幾袋南方水泥。我走過去,找到一個廢棄的水泥袋,仔細地將縫在水泥袋上那被水泥與污水浸染成褐色的線解下來,有兩根,我把其中一根圈起來捏在手心,另一根把它拉直,一頭綁在牆角那根小竹竿上,垂下來一條線,如果裝上魚鉤,那今天我就可以去釣魚,可是我沒有魚鉤,所以我只能去「釣青蛙」。
以上只是準備工作,但還有一步最關鍵的——餌。我找到一朵長在南瓜藤上的南瓜花,它不是最漂亮的一朵,但隔壁張阿姨的呵斥聲告訴我,這是我唯一能摘的一朵了。南瓜花是個好東西,可以做南瓜花餅,可以做南瓜花湯,我家沒有豆粉或者米粉,做不成花餅,所以目前,我只喝過南瓜花湯。花裡面有根蕾,那就是我要用來釣青蛙的餌。把它綁在垂下來的線的另一頭,準備工作完畢。
仲夏,太陽把寨下村的天空燒得發白,田裡的大人們勾著腰,手裡拿著鐮刀,一遍一遍重複著同一個動作,直至整片稻田收割完成。女孩子們追蜻蜓捉蝴蝶,而我作為男孩子,自然是不屑與之為伍做這麼幼稚的事情的,男孩有男孩要做的事。
跟釣魚一樣,把綁有南瓜花蕾的線甩入草叢中,之後你需要有節奏地抖動手裡握著的竹竿,為什麼,好像因為青蛙對動的東西會感興趣,大概是認為那抖動的南瓜花蕾是只害蟲吧。我此刻正化身為一名獵人,在等待獵物掉入陷阱,而像我這樣的獵人,還有四個。
太陽終於燃盡了,天漸漸暗沉,飢餓與疲倦裝滿了身體,我準備回家,把我的獵物們給我的奶奶。
經過叔叔家時,奶奶正坐在地上,我扔下袋子跑過去扶起奶奶,她的背上,染上了跟昨晚一樣的灰塵。奶奶還沒站穩,嬸嬸便像明白了什麼一樣破口大罵:「我說你每天晚上碗都不洗就跑出去去,原來是去喂這兩個小崽子,自己還不夠吃呢!」
袋子里的青蛙散落一地,若無其事地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
「以後不準再偷了!」
奶奶溝壑縱橫的臉上又多了一條淚痕。
我拍幹了奶奶背上的塵土。
我10歲了
四年級上學期期中考試完的那個下午,我穿壞了我唯一的解放鞋,這導致了我在晚上的「警察抓小偷」的遊戲中輸得很慘。這是一個速度與激情的遊戲,人數可多可少,一人或多人扮演警察,一人或多人扮演小偷,小偷有安全屋,其實就是在地上畫個圈,小偷要去密室偷東西,其實也是在對面的地上畫個圈,小偷離開安全屋,警察在中間堵著抓,小偷就躲進安全屋,警察就不能抓了,或者進入密室,小偷就勝利了。
很明顯,今晚的「小偷」失敗了,偉大的「人民警察」戰勝了鞋子破了個大洞的「小偷」。
好勝心與冷空氣讓我想要雙新鞋,最好是布鞋,因為它鞋底很軟,抓地力強,還很暖和。
期末考試結束後,學校放了寒假,我踩著那雙被我縫補得歪歪扭扭的解放鞋走在回家的村道上,路上陸陸續續地出現一輛又一輛自行車,上面坐著堅毅的司機與從鄧坊圩購買年貨回來的父親與母親,別人的父親母親。
傍晚,我一個人坐在空地上,等了很久,沒有等來警察,也沒有等來小偷。背後那棵小樹被風吹得東倒西歪。
晚上,在弟弟睡著,我也快要睡著的時候,姑媽和奶奶進來了,姑媽懷裡揣著個扁扁的東西,但奶奶的腰明顯比姑媽的腰更彎曲。
一雙鞋,準確地說是一雙布鞋,手工布鞋,姑媽說她做了兩個月。
奶奶輕輕地將熟睡的弟弟拍醒:「細毛,細毛…」
弟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與動作給弄得不耐煩,但還是叫了聲:奶奶、姑媽。
「這是姑媽給你織的鞋子,你快起來穿上試試看合不合腳」。
窗外,風很大,也很涼。
「奶奶,我的呢?」
「你是哥哥,要讓著弟弟。」
「我要做弟弟,為什麼我不是弟弟,我也要新鞋….」
姑媽拉著奶奶走出大門,消失在被黑夜籠罩的風中。
第二天,風停了
奶奶懷裡揣著一個扁扁的東西,叫醒了還在睡覺的我。
是一雙鞋,準確地說,是一雙布鞋,姑媽給奶奶做的布鞋。
太陽漸漸升起,天開始變熱,熱得我的眼睛出汗了。
我13歲了
黃坑中學,是南雄縣的重點學府之一,在知識改變命運的大環境下,這四個字,承載著全縣人的希望。
黃坑中學坐落在廣東省韶關市南雄東北部21公里處,也就是黃坑公社的中心偏南,它規規整整,四周數米高的圍牆被刷滿了「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的標語,如果你是一隻小鳥,恰好飛在它的上方,你會看到一個拉長的「口」字,就像是一個還未蓋上蓋的棺材。
實際上,我對它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是熟悉,因為我聽說過很多關於它的傳說,其中一個版本令我深信不疑,黃坑中學是建立在一片亂葬崗上的,據說當時推土機在把地推平的時候,慘白的人骨在烈日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快吃飯,大毛,吃完好趕路上學的呀!」奶奶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微笑,就好像要上學的是她一樣。
朝陽在一陣蟬鳴聲中逐漸發燙,奶奶對我的催促聲愈發急促,村口的人都對我與奶奶行注目禮,奶奶也很賣力,像拉著不聽話的牛一樣拉著我的手,路邊的人細聲細語,充滿陽光的味道,他們似乎很享受眼前的這一幕。
「大毛,拿著!」奶奶終於停住了腳步,從布滿褶皺的老舊衣衫與褲子的連接處掏出一個更加布滿褶皺的紅色塑料袋,小心翼翼的展開,從裡面拿出幾張5毛、2毛、1毛的碎紙票。
「去學校好好讀書,不要貪玩,將來可以出人頭地!」
我握著還帶有奶奶體溫的碎紙幣以及奶奶大部分的希望,當然,還有自己的惴惴不安邁向了那所不舊不新的離家60餘里的學校,身後站著的是我的奶奶,她臉上掛滿了驕傲與期盼,她相信,她的孫子,將來一定不是毛主席,就是周總理,再不濟,也比村支書強!
我走得越來越遠,一拐彎,打斷了奶奶的想像。
我被分到四樓倒數第二間教室。第一天我扶著牆壁強撐著爬上了四樓,並在同學的一片歡笑中走進了教室,在他們眼中,我看起來就跟那條「畝產萬斤」的標題一樣令人感到浮誇。
我恐高,在這之前我從未發現我恐高,我以為全世界的房子就只有一層,頂多再帶層閣樓。我就像一隻沒長腳的小鳥受了驚嚇,憂心忡忡地看著同學在走廊隨心所欲地「自由飛翔」,撲騰撲騰,惴惴不安地度過了一個難忘的上午。
下課鈴聲一響,「小鳥們」咻地一聲飛出了「籠子」,飛向了不遠處的食堂。飢餓讓我強撐著扶著牆壁走下了樓梯,在踏上大地母親的那一刻,我的雙腳逐漸復甦,待我全力跑到食堂時,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
「沒有了,你來的太晚了。」
「那怎麼辦?」
「不知道,你自己解決吧。」
同學們正陸陸續續吃完,一臉滿足地從我身邊走過。
學校旁邊是鎮上,能買得起的,也只有包子了,我捏著少許奶奶給的碎紙錢,買了一個包子度過了一天。
忘了是第多少次了,食堂再一次沒有飯菜了,因為1·38m身材太小的我,根本搶不到。
我再一次來到包子鋪,老闆熱情地跟我打招呼,並面帶自豪的神情,他以為我是很喜歡吃他做的包子呢。
「大毛,你怎麼在這吃包子呢,學校不是包吃的嗎?」是同村大10歲的曹賢良來鎮上辦事偶遇。
厚厚的包子皮里裝著的是一粒粒的白砂糖,因為高溫融化,已結成一坨了。我哭了,哭得很徹底,並不是包子有多吃,而是那句久違的關心的話,遠比那白砂糖甜,比手中那個像饅頭一般的包子暖,回去他把當時的情景告訴了我的奶奶·······
周末學校放假一天半,星期天晚上就得回來學校。我忙不迭地跑回家,奶奶早已在村東頭的小橋邊等著我,顫顫巍巍。
我16歲了
弟弟摔傷了,整個手臂摔斷了,露出了慘白的白骨,奶奶抱著弟弟痛哭,父親找到當地很有名的民醫駁接,費了好大一會功夫,終於是接好了,弟弟也停止了因疼痛而自發的大叫。
「大毛、你再讀一年吧,你弟這個樣子,你留下來在學校照顧他吧。」奶奶低聲向父親徵求意見。
每逢周末放假,奶奶就會特意做好吃的親自喂弟弟吃,舉手投足間儘是慈祥的光芒,上學前,總是變戲法似的從口袋中掏出好幾個雞蛋,塞到我懷裡,囑咐我照顧好弟弟。
一年過去了,弟弟的手終究是完全康復了,還有我考上了縣城的高中。
暑假的第一天,天蒙蒙亮,我興奮地扛著兩根5米長的圓杉木,右手把一根比我胳膊還粗的「大傢伙」按在我的右肩膀上,左手把另外一根比剛才那根還粗的「大大傢伙」按在我的左肩膀上,此刻的我像根圓規一般,及其滑稽。
我踏出門口,不見一人,我大聲地叫了幾個人的名字,卻引起了一片狗叫聲,在這片狗叫聲與謾罵聲中,寨下村迎來了新的一天。
自從10歲那年的某一天聽隔壁鄰居說隔壁大余縣青龍圩(屬江西贛州)有人買毛竹與圓杉木,毛竹7毛錢一根,品相好的話1塊,圓杉木2塊錢以上,每年放假,我都會上山砍很多根擺在家裡,有空就駝去江西賣。10歲只能駝動毛竹,到現在能駝動圓杉木。
他們今天出發了,在我之前出發了,寨下距青龍圩40華里,輕裝上陣,或許能趕上他們。於是我扔下左邊的「大傢伙」,用空出的左手托著剩下的較粗的這根,不讓它擺來擺去,減少它與肩膀的摩擦力,在狗叫聲還未停歇之前,踏上了追趕鄉人之路!
我兜里揣著奶奶提前準備好的兩個糍粑,因走動而逐漸上升的體溫將它加熱到剛剛適宜入口,每走10里地會依次經過老虎坳、狗爬穴、螞蟻頭等重要山頭,並歇歇腳,就著烈日與慵懶的蛙聲吃將下咽。
我到了,街上人來人往,我的鄉人們此刻正坐在一家麵條店裡,不過他們又起身了,看樣子似乎他們已經吃完了午飯了,又或者說他們已經賣掉了扛過來的毛竹要回去寨下村了。
正午12點半,青龍圩被烤得連地都冒著煙,街上的人逐漸褪去上衣,露出曬得黝黑的皮膚。我撿了塊碎紙片耷拉在頭頂,將圓杉木擺在跟前,蹲將下來,開始無聲的叫賣。
汗漸漸打濕了碎紙片,飢餓與口渴帶來的副作用慢慢在全身侵襲開來,在心中一陣陰涼之後,我跌坐在圓杉木上。
「一個10歲的孩子這麼小就出來賣竹子?」「造孽啊!是青龍墟民我們村的遠房大嫂。
我點點頭,強打著精神。
吃東西沒?渴不渴?」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
大嫂走進店裡,沒過一會又走了出來,遞給我一些碎餅乾和一碗清水,餅乾很乾,清水很甜。
太陽漸漸遠去,集市慢慢散去,毛竹還未賣出去。「大嫂」似乎看起來比我更著急,沒過一會就出來看一眼,遞給我一杯又一杯的清水。
我站起身,雙手向後伸了伸,舒緩了一天的勞累。
「毛竹怎麼賣?」面前突然出現一個比我高一個頭穿著大棉襖帶著鍋帽的看不清臉的男人。
「本來1.塊,你要的話8角吧。」我漸漸從剛剛突然的一幕中恢復過來,並期待以較便宜的價格吸引他買了這根木頭,省得我再駝回去。
「太細了,6角塊賣不賣?」
「不賣,就8角吧!」大嫂走了過來。
「有病吧你,我跟這小孩說話關你什麼事?」看不清臉的男子露出不悅的神情。
「愛買不買!」
「傻逼!」男子邊罵邊離開,直至與人流融合。
「你把毛竹放我店裡吧,明天你直接過來就行了,他剛剛就看你小欺負你呢!」此刻我才發現,大嫂真像我的奶奶。
畢業那年端午過後,我又扛著根圓杉木走在趕集隊伍的最後面,他們的腿腳很快,快到我顧不上好好享受糍粑的香甜。」
青龍圩人潮湧動,鄉人們散落在其中各個角落,我吃完最後一口糍粑,鼓足了力氣,「賣木頭了!」
我17歲了
高一下學期開學了,寨下的天還是那麼爭氣,灑滿燥熱,在橋頭的大馬路上,奶奶像往常一樣熟練地從破舊的貼身衣袋裡掏出了那個皺巴巴的紅色塑料袋,顫抖地用右手從袋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幾張2元的紙幣塞到我的手心。
「奶奶,不用啦,我長大了,自己能掙錢的。」我的臉上充滿驕傲的神情。
奶奶遲疑了一下,尷尬地抽回了還停留在我手心的右手,還有右手握著的幾張紙幣。
一個月後,我回家了,奶奶不在橋頭。
回到家,門口貼著綠色的對聯,在落日餘暉中很刺眼。
奶奶走了,就在我去學校的半個月後走的。
「為什麼不告訴我?」
「怕影響你學習。」
我的心隨夕陽緩緩落去,並迅速染黑,「不,我不要!」趁著天未完全黑下來,我內心不甘地吶喊著跑向後山!
天終究還是完全黑下來了,我連那刻在石塊上的冰冷的字都看不清了,周圍嶄新的紙錢與還未長出雜草的墳墓不斷地清晰,我抬頭看著還未完全露面的月兒,靠著奶奶的墳頭,伴隨著吵雜地蛙聲,拚命回憶奶奶的每一幅畫面…
慢慢地,漫漫地……夜亮了,蛙聲停了…..
「我來晚了,奶奶!」
「你要好好讀書,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周邊的樹枝樹葉隨著風的搖擺而沙沙的響!
此時我的腦子裡記起啦課本里的「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待」
…….
奶奶我又來看您了……
千里之外青冢駐,萬山連綿阻歸心。
不孝兒孫終忙碌,有心無力祭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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