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沒有疾病，天堂沒有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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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在父親去世三十周年3月29日 22:08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又是一年的清明時節，思念和悲痛如決堤的江河，奔涌的泉水，再也無法抑制，三十年前的農曆二月十三日，是個永遠讓我們難忘的日子！

正當春風和煦、楊柳吐綠、萬物復甦的時候，親愛的父親卻被無情的病魔奪去了生命，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晴天霹靂，江河嗚咽，父親走完了他短暫而又不尋常的一生，父親享年40歲，當時的我17歲，弟弟15歲，妹妹才4歲！

家中的頂樑柱倒了，全家人都陷入了極度地悲痛之中，全村人惋惜父親的華年早逝，都來幫忙操辦喪事。由於父親的病持續多年，家裡已經一貧如洗了，壽房是一位做包工頭的堂哥買的，都是上好的松木和柏木，身上的所有衣服也是一位遠房親戚置辦的。

父親的一生短暫而又是那麼的不平凡！

父親生前個性正直、無私，做事細心認真，深的大家的信任。所以長期被推選為生產隊的記工員、會計、出納，但凡他經手的賬目，管理的財產都清清爽爽，沒有半點差錯。那個時候在生產隊看管瓜田果園是個美差，但需要人品極好的，否則集體的利益會受損，隊委會評議人選的時候，大家一致推選父親擔當這個差事，那是我已經六七歲了，記憶中父親管著幾十畝的瓜田，但家裡連一塊西瓜皮都沒有見過，母親還曾經抱怨父親說，看瓜多少年，自己的孩子連一塊瓜皮都沒有啃過！父親總是強調說：那是集體的東西，我們怎麼能隨便吃呢！人人都這樣，那成什麼樣子！母親總免不了和他爭執一番。後來聯產承包責任制，父親給好多私人老闆做過工，他們總是把看守料庫、工地等重要的任務交由父親負責，這都是出於對父親的信任，也是父親的人格魅力的彰顯。

父親心靈手巧，又善於助人，在我們當地口碑極好。父親的手巧是方圓幾個地方公認的，他雖然只有初中文化，但什麼樣的活計都難不住他，什麼東西經過他的手總會象變戲法一樣，成為精巧的工藝品。他不是木匠，但家裡的桌椅板凳都是他打置的，他把廢棄的玻璃瓶製成了精美的檯燈，幾塊碎玻璃在他手裡變成了美輪美奐的琉璃燈籠，他用竹竿、棉線、廢紙筒為我和弟弟製作了會翻筋斗的變形金剛，絢麗多彩、變幻多端的萬花筒。他還會修理無線電、鐘錶，能操作各種電器，會瓦工，懂雕刻，會做各種紙活。記得當時有誰家老人去世做紙活總少不了請父親去幫忙，父親最拿手的就是給人家做送葬的毛驢和金童玉女，幾根木架，一捆麥草，幾張彩紙，幾個小土塊，不到一頓飯的功夫就做出來了，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記憶中似乎沒有什麼他不會的，而他從來沒有拜過師學過藝，都是他自己琢磨，屬於無師自通。

因為父親在家族中排行老五，輩分又高，所以村子裡的人都習慣叫他五爺，誰家收音機壞了、鐘錶不走了，電路出問題了總會說：去找五爺來修。無論吹風下雨，白晝黑夜，他總是隨叫隨到，沒有半點推辭。有時正吃著飯或遇到生病身體不舒服，他也不推辭，放下飯碗或翻起身就走，這一切都是義務的，他從不收半文錢。母親看他很辛苦，有時也會嘮叨埋怨，他總是一笑了之。

父親酷愛攝影，當時算得上是我們當地最早的攝影師之一。還在生產隊的時候他就用好幾年的積蓄買了一台珠江牌120照相機，因為情面太薄，照相有人不給錢，他也不肯開口主動要，所以開始幾年總是賠錢，連膠捲錢都賺不回來。老式的120照相機膠捲一共24張底片，一卷照完了才方便沖洗，如果只衝洗幾張，其他膠片有可能全部曝光作廢，但遇到有人有急用照片，只照一兩張的，父親也會冒著這樣的風險，待在自製的暗室里給人家小心地沖洗、裁剪，事後卻不肯多收一分錢，當時一般的加急照片在照相館是要加好幾倍錢的。那時常常會遇到不熟悉的攝影愛好者來向他請教攝影方面的問題，他也熱情接待，細緻耐心，不厭其煩地傳授技巧，解答疑問。

為了提高自己的攝影技術，父親那時預定了全年的《大眾攝影》雜誌，每期都潛心研讀，認真學習，反覆實踐，掌握了當時難度最大，最為先進的，連老攝影師都難以掌握的同一底片多次曝光技術和虛光沖影技術，在當地的攝影界影響頗大。後來父親被聘請到老家駐防的某炮兵團給入訓的新兵連戰士照相，因為技術好，而且收費合理，遇到家庭條件不好的新兵甚至分文不收，他的真誠善良、熱情樸實待人的人格魅力，給部隊官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都說老盧是個好人，很多人還成了父親的朋友，有人還專門在休假日跑幾十里路來家裡看望父親，和父親聊聊天，說說知心話，再趕回營地去。甚至在父親去世好多年後，他結識的陝西籍的楊排長，四川籍的彭班長等人還不遠千里來找尋他。他們說老盧是這輩子他們永遠也忘不了的人！

若干年後父親不滿足個人單打獨鬥、小作坊式的攝影模式，貸款和一位河南的老攝影師合作盤點下了省農墾兵團第十六團一家經營不善的國營照相館，重新選址在縣城開辦了屬於自己的照相館——青春照相館。

苦心經營兩年後，生意逐步走上了正軌，不但還清了所有的貸款，而且在全縣的幾十家同行和眾多的顧客中樹立了良好的口碑，贏得了一席之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正當父親的事業蒸蒸日上，家庭生活條件也略有改善的時候，由於常年辛苦奔波，積勞成疾，無情的病魔襲擊了父親，為了治病，父親含淚離開了他一手辛苦創建的照相館，離開了他一生最鍾愛的攝影事業！

父親37歲患病，40歲去世，歷時近四年，求醫看病的經歷艱辛而難忘，父親患的是肝病，其實已經到了肝硬化中晚期，肚子腹水都已經微微隆起了，那些縣上所謂的名醫居然還按照胃病開藥，後來還是村子裡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悄悄提醒家人說，父親的病不像是胃病，癥狀很像他早年患肝病去世的丈夫，家裡這才安排父親到不同的醫院做檢查，最後才得以確診，開始在縣上的醫院治療，後來在親朋好友的幫助下轉院到蘭州治療，但由於昂貴的治療費用，那時象我們這樣的農村家庭是很難承擔起的，所以父親執意不肯再治了，其實他知道自己的病是無法治癒的，不想舉債拖累家庭，但在母親的堅持下，在眾多親朋好友的幫助下，父親勉強在蘭州中醫院治療了一個月，就回家休養了。

說是休養，其實除了正常的買葯開支外，家裡很難再有多餘的錢來給父親買營養品了，頂多是一個月殺只雞，割點肉，買點麥乳精，但時常會有村裡人送來的雞蛋或其他好吃的。遵從醫囑，母親不讓父親再干農活了，可他總是在家人不在的時候，偷偷地出圈糞、劈柴火、、、、、母親為此都和他紅過臉。父親在家修養的時候，在武威上班的大伯搞到了一個藥方，說是從省上一個廳長那裡弄來的秘方，專治這種病，療效極好，從此以後全家就一直按這個藥方給父親抓藥。記得在接下來兩年多的時間裡，我幾乎每個星期都要騎自行車到十里外的縣城給父親抓藥，其中有一樣葯龜殼常常買不到，需要跑好幾家藥店才能配齊，一副葯吃一個禮拜，12塊錢，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這樣持續了近兩年，父親的病開始一天天加重，身體極度瘦弱，有時會咯出血來，母親整夜守護在父親的身邊。全家人整日沉浸在傷痛之中，可能是病急亂投醫，我記得家裡請來過好多所謂的「神婆」，念咒做法，畫了很多神符，有戴在身上的，有需要每天沖水喝下去的，門頭上訂過鏡子，窗戶上掛過桃枝，說家裡有邪氣，需要祛除。有一個神婆還用菜刀使勁砍堂屋的門檻，如是而已，但都無濟於事。後來有個大夫說輸蛋白可以緩解病情，本家兩個好心的堂哥拿出500塊錢又親自到蘭州買來了兩瓶蛋白，但不知是什麼原因沒有輸，當時還沒有冰箱，沒有存放的條件，就一直放在相對較冷的廚房櫥櫃里。直到父親去世那兩瓶蛋白還存放在那裡，後來似乎有個親戚說這種葯是可以退換的，至於以後的事情我沒有印象了。

88年春節過完後父親的身體已經徹底垮掉了，我和弟弟照理每天放學後去病床上看父親，但那時父親已不再多說話，只看到他痛苦的表情。大夫說這種病病人在最後的時間裡疼痛難忍，很痛苦，但我很少聽到過父親的呻吟。我不知道他是否在竭力用他的頑強給我們今後的生活暗示著什麼！

三月份的一天中午放學，剛進家門就看到村上的好多人在屋子裡進進出出，我知道是父親走了，看到父親安詳地躺在床上，象睡著了一樣，我和弟弟倚在門板上放聲大哭，有幾個年長的嬸嬸摟著我和弟弟也一起失聲痛哭！

東風哀鳴，天地黯然！父親沒有給我們留下一句話，就這樣默默地走了，出殯那天全村人，他生前的親朋好友幾百人都親自來為他送行，我想父親的在天之靈一定會得到慰藉！

天堂沒有疾病，天堂沒有痛苦，願父親安息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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