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墓者的懺悔
「我挖過的墓，恐怕多過你見過的墳。」面前的中年男人對我說道。
「我年幼時，只知道父親是鎮上有名的堪輿先生，現在人常說風水堪輿，其實這是兩碼子事，風水說給死人，堪輿留給活人。中國人講究風水，外國人其實是一樣的，只是表達的方式不同，咱們中國人說依山而傍，說的隱晦，叫背後靠山，子孫萬代，老外就直白點，山體可以擋風擋雨，最大限度地避免墓穴被自然侵襲，其實道理都一樣。」
他的手上戴著手銬，嘴裡叼著我剛遞給他的香煙，他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談吐間，讓我覺得他不止只有小學文化。
「我一身的本事都來自於我的父親，起初我父親是不想讓手藝傳下去的，他40歲才生的我，在他看來，堪輿之術是通天之術，古人常說天機不可泄露，命格自有天註定，掘墓盜陵，必然是有違萬物之道的，可是我自幼聰明，過目不忘的本事更是全盤遺傳了我的父親，加上我父親看我的命相也滿意，於是剛上小學沒兩年，我父親就開始把我往道上領了。我10歲生日那天退的學，當時我的知識儲備只有幾千個漢字，但是我已經基本上背熟了易經全本，對於一個10歲小孩來說，古文就像天書一樣難以理解，可我父親告訴我，走這一行必須打好基礎，就像學數學必須先學會數10個數字一樣。」
講到這裡，他沖我眨了眨眼睛：「怕你理解錯誤，我得補充一下，」他伸出三個手指，「現代人說易經，一般指的是周易，我所說的可包括了連山、歸藏的三本。」
「沒錯，就是被世人認定早已失傳的那兩本，通俗來講，連山指的是自然地理，歸藏則指的是嫁娶喪葬、築基移宅的良辰吉時，而周易則是自然科學，這三本書才是我們這行的寶典。父親告訴我，盜墓得叫走房、過宅，既然吃這碗飯，便生死有命，祖上只有一條古訓，任何人不得走秦皇陵。眾人都道秦皇陵里財寶數以萬計，但那決不是我等可取之物。」
「初入行的時候，父親帶我練手，起初是讓我一人在墓地里過夜，後來便是他蒙著我的眼睛，帶我到陌生的地方，告訴我此處有墳幾座，限時讓我看出，最後必須做到一時分位、二時見棺、三時掘金才算真正出師了。」
「對了。」他又補充了一句，「什麼取九留一，那是自欺欺人的說法，小說里都是自己給自己臉上抹粉，干我們這行，想拿多少拿多少，想怎麼拿怎麼拿，盜墓和考古的確是天壤之別，我們是賊盜，他們是官盜，可是對於死人來講，誰盜不是盜？」
「之後的20年，我挖過大小陵墓上千座，大到歷代王侯將相，小到帶著金銀細軟下葬的同行，可以說這個世界上的房子，只有我走過的和等著被我走的，那二十年我的野心也膨脹到了頂峰，更是將父親所說的祖訓拋之腦後，而在父親去世之後再也沒有約束我的人，我的手下不過是一群趨炎附勢之徒，不斷地有人慫恿我，我也曾動搖過，但隨後還是慾望佔據了上風。於是我花了整整一年，為了完成我的計劃，我化名考古工作者，混進科考隊，背下了秦皇陵的3D掃描圖，又在各部門安插我的親信，收集第一手資料，我先後設計十二處偏門做為突破口，儘管我知道這是一個無進無出的死宅。」
「當然了，最後的結局你已經知道了，我並沒有成功，事實上，我連秦皇陵的外層都未能鑿得開，那十二處偏門個個都是死路，我自幼便懂的知識竟在兩千餘年前的古人面前像笑話一樣可笑，我明白一定是遇到了同道中的高手，整個大陵的設計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既包含五行八卦宇宙萬物之相，又暗藏了無數死門。其實一開始我就應該及時收手，但當時的我偏偏不信邪，最後搭上了四五條人命，手下的人也開始紛紛嘩變，我這才終止了自己的計劃。」
「你問我為什麼死人？要我說先人震怒你一定是不相信的，我當然也這麼想，但打先鋒的那幾個兄弟，實在是死的不明不白，有人死於惡疾，有人開車莫名掉入水庫，有人一夜醒來變得痴痴獃獃，最後竟被野狗咬死，就連我本人，竟也突然卧床近半載，無數名醫都束手無策，我一度覺得大限已到，便散盡了家產和外圍小弟們，不料這麼做竟然保下我一命。死裡逃生後，我再也不敢動秦皇陵的念頭，可我看風探水的本事，也好像一夜之間離我而去，走宅過房的飯越來越難吃，我心裡明白自己已經得罪了不能得罪的東西，可覆水難收，那兩年我過得倒也通透。直到現在。」
他舉起雙手，晃了晃戴在手腕上的銬子。
「可是你說的這些，我是沒法寫成稿子的，別人看了，會覺得我在宣傳迷信......」我有些犯難。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怎麼是迷信呢，我一直覺得這個詞就是有問題的，這是一個帶有偏見的第三方辭彙，我們都是成年人，自己信不信，難道需要別人左右嗎？古代人覺得驚蟄節氣，是天龍作怪，現代人知道那都是自然現象，我說的那些，只不過暫時還沒有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而已。要我理解，祖訓不讓走秦皇陵，大概是因為那個能破解的人還沒出現吧。至少那個人不是我。」
「這樣吧。」他說道，「你就寫一個，貪慾熏天的盜墓賊，多行不義，最後認罪伏法的故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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