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你就看到了美
《中國美術報》第102期 美術副刊
豐子愷先生說:以前看見描著工細的金碧花紋的瓷器,總以為是可貴的,現在覺得反不如本色的或簡圖案的瓷器來得悅目;以前看見華麗的衣服總以為是可貴的,現在覺得反不如無花紋的,或純白純黑的來得悅目;以前喜歡供一個盆景,養兩條金魚,現在覺得美感太弱,不如跑到田野中去一視偉大的自然美。
子愷先生這段話,不僅是講返璞歸真,而且講出美的認識是一個漸次的過程。人最初對美的認識,都是從離自己最近最醒目的東西開始的。手中的一個小玩具、牆上一張色彩鮮艷的畫、貼在近前媽媽的臉,都是嬰孩眼中的美。待有知識了,就逐漸懂得繪畫之美、文學之美、建築之美等等。以至歷經歲月,見識了山川湖海、日月星辰之大美,也就從追求人文之美進入到了崇尚自然之美的境界。等到了能坐看夕陽而感受歷史的滄桑;走在一條無人的小巷中感受寧靜與自在,看到清晨一縷陽光透過窗帘的縫隙投射在牆上,而感覺到生命的明媚與暖意……人,差不多用半生的時間才算完成了對自己的美育。
過程,凡事兒都要有個過程,認識美更是需要過程。
《無用之美:豐子愷聊繪畫》(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7年11月版)這本書里講,子愷先生學書法,先輩指導寫《張猛龍碑》《龍門二十品》《魏齊造像》,他自己並不知道這些字好在哪兒,心中很奇怪,為什麼要寫這參差不整、殘缺不全的東西?到後來才漸漸發覺這等字的筆致與結構的可愛。
《無用之美:豐子愷聊繪畫》
看到這裡,我想起自己18歲時就見過《經石峪金剛經》。當時只覺得這胖乎乎的字有什麼好,還有些獃頭獃腦的。後來23歲時,在北大書法班進修見到了拓片真跡,四幅掛軸,一幅一個字,掛講台上。頓時,偌大的階梯教室被一股磅礴之氣所灌滿。儘管當時我坐在後排,依然感覺到那博大的「佛氣」所帶來的震撼,以致完全無視講台上同排懸掛的幾幅頂級名家的作品。
經石峪
為什麼初見時沒有這種感覺呢?這裡主要是當時對書法的認識比較低級,但還有一個客觀原因就是我看的是縮小的印刷品,這完全不能和原大的拓片相比擬。說起印刷品,這也是讀畫不能忽視的一個因素。我初見子愷先生的畫,都是黑白印刷品,那線條都彷彿是用PS的閾值處理過一樣,全是一樣深淺的黑,沒覺得有多好。大概15年前,有一朋友拿著一本冊頁讓我看,說是豐子愷先生的真跡。仔細地看過,感覺比我見到的印刷品要好看很多,但我是外行,坦白相告我是真的不懂,不敢妄言。後來聽朋友說冊頁賣了很不錯的價錢。四年前我終於有幸在君匋藝術院親見了多幅子愷先生的原作,頓感又被印刷品騙了。先生的線條非常硬朗,功力深厚,而印刷品將畫面所瀰漫的真氣完全丟掉了。
最早喜歡豐子愷先生是喜歡他的文章,讀他的《緣緣堂隨筆》,是把他和民國那批文人一樣崇敬的。再後來,他的畫就越看越喜歡,漸漸懂了,這畫和那文是一樣的,凝聚著先生的文心和佛心。子愷先生是以「詩人言簡而意繁」這句話來準繩漫畫的,他認為漫畫「當它是一種繪畫與文學的綜合藝術,亦無不可」,所以他簡單的畫面里含有無盡的深意,不同經歷、不同學識的人能領悟的多少也是不同的。比如那一幅《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畫面的唯美自不必說,不同的人聯想也是不一樣的,可以想像這裡剛剛經歷怎樣的熱鬧,或是怎樣的真切傾訴,甚至是怎樣的爭論。人散了,是明朝有意攜琴來,還是至此江湖兩相忘?一鉤新月,是此事古難全,還是期待再團圓?天如水,是一絲涼意,還是寧靜安詳?是人生無論經歷了多少熱鬧都將歸於寂靜的嘆息,還是獨守一份安靜自在就在當下?是享受此時的幽靜廣闊,還是想念剛剛過去的歡言笑語?一幅畫,人的記憶與感慨都被喚起了。
豐子愷 人散後,一鉤新月天如水
和學會審美一樣,認識子愷也需要過程。所以讀《無用之美:豐子愷聊繪畫》這本書,是一個開發審美眼光的過程。可以聽聽子愷先生回答「詩人到底是做什麼生意的人」「繪畫到底有什麼用」;看看子愷先生為什麼說「純正的繪畫一定是無用的,有用的不是純正的繪畫。無用便是大用」。價值不僅是文中所講的道理,文字本身也別有魅力,字里筆間透露著先生的平和儒雅,彷彿把一種生命的態度呈現給讀者,親近而尊敬。
子愷先生說米勒畫得好,他的祖母也有功勞。因為每天叫他起床時,祖母總會說:醒了!弗朗索瓦!小鳥已經在唱歌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聽懂小鳥是在唱歌的,所以要涵養一顆能感受美的心靈。
※劉曦林:中國畫語言與思維的整體觀
※一幅畫卷,一段天路,一曲漢藏盟歌:縱覽首都博物館「天路文華——西藏歷史文化展」
TAG:中國美術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