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貓傳》：愛情與想像需要細細品味
關於《妖貓傳》，負面評論有很多，有人說這不是當年拍《霸王別姬》的陳凱歌，有人說這遠不及原著《沙門空海之大唐鬼宴》，也有人說幻術簡直是扯淡看不懂在說什麼。
我沒有看過原著，對於《霸王別姬》也不是情有獨鍾，我以為，電影畢竟不是小說的副產品，一個導演也不可能始終以一種狀態拍攝所有的電影，除非是個機器人。所以，如果不是做什麼學術研究，坐在電影院里的我們也許更應該關注這部電影本身的表達，關注這個故事。
第一次在電影院里看《妖貓傳》，認為這個故事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一個少年愛上了皇帝的女人，在她死後守了三十年並且報復了很多人。這個格局簡直太小，而且有很多不合邏輯的地方。
比如幻術，在此之前我沒看過預告，因此電影里剛出現幻術時我很驚訝，驚訝到覺得這很扯淡，大唐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
比如妖貓為了楊玉環弄死了很多人，如果這是愛情，那我覺得這樣的愛情不僅一點都不動人，而且還十分可怕可憎。不能用目的的合理性來掩蓋手段的非法性。
再比如為什麼好像所有的人都愛楊玉環，阿部、白鶴少年，在見到她之前，他們甚至都沒有機會和她交談，如果只是因為貴妃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那這種莫名其妙的愛也是夠膚淺的；還有既然楊玉環愛李隆基，為什麼她在馬嵬驛又那麼期待阿部把那未說出口的愛意表達出來；還有白居易的浮誇、空海的蜜汁微笑，以及為什麼壞人都要吃眼睛，妖貓吃眼睛，《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里的壞人也吃異能兒童的眼睛……有太多看不明白想要吐槽的地方。
兩個月後我二刷《妖貓傳》，撿到了之前忽略的很多細節，也給自己的困惑找到了答案。
一、愛情還是執念
這部電影里有一個很容易被誤解的地方，就是白龍對楊貴妃的感情，一旦誤解，就會覺得整部電影格局太小，覺得妖貓的愛可怕可憎不可理喻。
白龍對楊玉環，其實不是愛，而是執念。
擁有驚世容顏的楊玉環在十七八歲的少年白龍眼裡，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關於美好的象徵，他對這份美好懷著一種執念。因此他是馬嵬驛唯一一個站出來試圖阻止這場陰謀的人，因此三十年里他始終不願意相信那個曾經象徵著美好的楊玉環已死，因此他對涉及貴妃之死的人恨之入骨，因為他們殺死的不是楊貴妃而是他心中關於美好的一切想像。
每個人的心中可能都有一份執念，承載執念的對象是什麼只有自己知道，至於為什麼選擇這一個而非那一個就解釋不清了，因為執念本身也說不清道不明。在心懷執念苦苦追求的路上有時甚至都找不出說服自己的理由，所以心懷執念的人是孤獨的。
愛情在整部電影里只是一個元素而並非全部，真正的愛情也只以一種形式出現，那就是楊玉環與唐玄宗的愛情。
在馬嵬驛，所有愛著貴妃的人都聚在了一個逼仄的空間里。在這個空間里，所有披著愛的外套的情感在一個特殊的時刻相遇，我們可以細細的分出每一種情感的性質。白龍是執念，阿部是欣賞，只有楊玉環與李隆基的愛是真正的愛情，雖然並不對等。
當阿部對李隆基說他希望能把貴妃帶回倭國以保全她時，玄宗說：你可以試試，但我賭你輸。只這一句，你就能看清，在楊貴妃與李隆基的愛情里，阿部、白龍或者別的任何人，都只是局外人，而「不對等的愛情」，也只是我們作為局外人的言論。就像在電影里，木屋的樓梯上，貴妃與玄宗飲最後一杯酒，我們分明看到貴妃在上，玄宗在下，但此刻貴妃與玄宗的眼睛裡卻只有彼此。雖然阿部在日記里寫道「我瘋狂的愛上了皇帝的女人」但他並不懂楊玉環，他所謂的愛更多是對美的欣賞以及得到美的渴望。
楊玉環渴望阿部把極樂之宴那天未說的話說出來，她知道那是愛意，後來她從他的眼睛裡讀到了並且很滿足。這並不違背她愛玄宗這一事實，因為她渴望的不是阿部的愛而是被愛的感覺，被愛的感覺是溫暖的，她知道自己將死去，而死亡是冰冷的。在生命的最後她渴望擁抱所有的愛意，就像一個在冰天雪地里的人渴望擁抱一團火，這種渴望樸素而純潔。
貴妃並不是一件絕美的物，也並不是一切美好的象徵，她是一個真切的人，這種出於人性本能的渴望，讓她的死在此刻更覺凄美。
二、幻術與想像
幻術是《妖貓傳》中很重要的一個組成元素，也頗受爭議。
我曾經很喜歡看《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看他用考證的目光去揭示紅樓夢人物的身世，但自從看完蔣勛老師解讀的紅樓夢以後，我發現用這種考證的目光去看一本小說是多麼無趣。就像有一匹綉著精美圖案的錦緞，你不去欣賞它細膩的做工，精巧的圖案，卻要把線一根根拆開來，追問這線兒是從那家店買來的。
同樣我們也不應該用考證的目光去審視《妖貓傳》，它是一部奇幻題材的電影，幻術允許被存在，考證沒有意義。
幻術是假，但並不扯。在妖貓生命的最後一刻，一隻仙鶴在光芒中輕輕飛起，上升，消失在盡頭，是幻術但也不是。在中國的童話故事裡，當一個生命逝去，被稱之為仙鶴的丹頂鶴，會承載著它的靈魂，重新開始生命的輪迴。白龍就是仙鶴，他為了自己的執念而犯下錯誤，死亡是他的自我救贖。
人們常說「天馬行空的想像」，我想我們每個人的腦海里都住著一匹天馬，它整日遨遊在我們關於一切的想像里。小說，電影，畫卷都是作者的邀請函，邀請你的天馬去他那片想像里遨遊一番。也許你像夢枕貘一樣是個唐控，曾有過關於盛唐的極致想像，也許你像我一樣對唐朝只了解一鱗片爪，湊不成想像，這都不重要，現在《妖貓傳》就像是一張邀請函，而極樂之宴，就是宴會地點，它邀請你的天馬去赴一場關於盛唐的想像盛宴。
六年打造一座唐城，只是為了無限逼近心中的盛唐夢，幻術是造夢的工具。
應該感謝陳凱歌的邀請，讓曾經有過想像的人能從中攫取元素豐富自己的想像，讓曾經沒有想像的人填補了空白。
好電影的魅力在於它並沒有把一切都說死，而看好電影的樂趣就在於，你可以在反覆的咂摸中發現很多東西，就像在沙灘上撿貝殼一樣，總會有意外驚喜。我看《妖貓傳》也是如此。
文 |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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