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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詩詞大會》康震:這首詩「古今七律第一」

「文無第一」,就算寫得再好的文章,最後總有不同審美觀的人不認可而拿出符合自己審美觀的文章把這個「第一」比下去,詩歌當然一樣,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被人稱為「孤篇壓全唐」,很多人不服;崔顥的《黃鶴樓》被人稱為「唐詩第一」,也有很多人不認可,但是似乎有一首詩被稱為「七律之冠」爭議並不多,這便是《中國詩詞大會》第三季總決賽中被康震老師認可為「古今七律第一」的老杜的《登高》,全詩如下:

(康震在《中國詩詞大會》上)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關於杜甫的簡介,在前面的文章里已經介紹過了,鑒於這是一個系列文章,但每一小篇,又基本獨立成篇,就簡單介紹兩句:杜甫(712-770),字子美,漢族,本襄陽人,後徙河南鞏縣。 與李白合稱「李杜」。杜甫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的影響非常深遠,被後人稱為「詩聖」,他的詩被稱為「詩史」。後世稱其杜拾遺、杜工部,也稱他杜少陵、杜草堂、老杜。

(詩意圖)

前面已經說了,文無第一,我們不去爭論他到底是不是第一了,我們且沉下心來,欣賞這首沉鬱悲涼的詩,把感情穿梭回一千多年關的那個秋天吧。

杜甫這首詩寫於大曆二年(767)秋天,當時56歲的杜甫在夔州,生活極端困窘。當時雖然「安史之亂」已經結束4年,但地方軍閥爭戰又起,大家相互爭奪地盤。各種情況交相逼迫之下,杜甫離開了經營五六年的成都草堂,買舟南下。來到夔州。在夔州之時,他的身體條件非常不好,身患多種疾病,其中就包括糖尿病、瘧疾、風痹、肺病,以當時的醫療條件,這些病中多是致命的,再加上杜甫已垂暮,牙齒落了一半,耳朵也聾了,幾乎成了一個殘廢的老人,而就在這種情況之下,他的好友李白、鄭虔、高適、嚴武又紛紛謝世,世上知音日稀。一天,他獨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望遠,百感交集。蕭瑟的秋江景色,引發了他身世飄零的感慨,又滲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遂成此詩。

(詩意圖)

詩題易解,就是登到高處,登上了夔州城外的一個高台。

首聯從「風急」二字開寫,這是夔州的地理特色,夔州一向以猿多著稱,峽口更以風大聞名。秋日天高氣爽,夔州卻獵獵多風。詩人登上高處,峽中不斷傳來長長的猿嘯聲,登高下望,詩人移動視角,由高處轉向江水洲渚,在水清沙白的背景上,點綴著迎風飛翔、不住迴旋的鳥群,僅此兩句,已成千古名句,兩句全是實詞,構成的是一幅精美的自然畫圖。天、風,沙、渚,猿嘯、鳥飛,似乎天造地設,卻又自然成對。技術上,這一聯不僅上下兩句相對,而且每一句還有句中自對,如上句「天」對「風」,「高」對「急」;下句「沙」對「渚」,「白」對「清」,因此讀來富有節奏感。十四個字,字字精當,無一虛設。無法增減,也無一字可以替換。

頷聯仍寫夔州的秋天,高處蕭蕭而下的木葉,下望江水滾滾而來,在寫景的同時,便深沉地抒發了自己的情懷。「無邊」「不盡」,使「蕭蕭」「滾滾」更加形象化,讀來形象真切,彷彿可以聽到落木窸窣之聲,長江波濤洶湧之狀,落葉不斷與江水奔流都自然映對人生生命的易逝,生命即將消盡,而壯志再難完成,沉鬱悲涼的對句,恰如杜甫病中難酬壯志的現狀。只是,詩人高明的只寫了物象,字面上只有夔州的景色甚至連季節都沒有交待,但字面之外卻已有了濃濃的秋意,情緒上已布排了滿滿的悲涼沉鬱,一聯兩句絲毫沒寫自己的情緒,但實際上看似狀景,實則景情交融,情在景中。

(詩意圖)

直到頸聯,詩人才點出一個「秋」字。萬里悲秋常做客,杜甫的一生是漂泊的一生,是無時不在旅行的一生,是幾乎每天都在做客的一生,試想,人生可不就是場旅行嗎,旅行又怎能不是客居?「百年」,本喻有限的人生,文人寫人生常以「百年」來比,但真正活到「百年」的又有幾位?因此此處專指暮年。「悲秋」兩字寫得沉痛。雖然春喜秋愁是人生常態,但秋天不一定可悲,每一個季節都是與詩人的情緒相通的,詩人看到了秋景,想到自己淪落他鄉、年老多病的處境,因此出無限「悲愁」。技術上,此聯的「萬里」、「百年」和上一聯的「無邊」、「不盡」,又有相互呼應。羈旅之愁與孤獨之悲、年暮之慨,就象落葉和江水一樣,推排不盡,驅趕不絕,情景互相交融,悲愁之緒連綿不絕。做客已是一悲,更添常做客一悲,又兼秋時常做客,更加悲秋時常做客,又添萬里悲秋常做客,層層疊進,悲意痛徹心扉。登台已是一悲,更添獨登台一悲,又兼病中獨登台,更加多病獨登台,又遞進至百年多病獨登台,實在是悲傷到了極致。高中老師講這首詩,稱此處有「十悲」,如洋蔥層層剝去,每一層都激人淚下。後來方知,這一講來自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里的話,說杜陵詩云:「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萬里,地之遠也;悲秋,時之慘凄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齒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處也;獨登台,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有八意,而對偶又極精確。誠哉斯言。

尾聯寫詩人備嘗艱難潦倒之苦,如家貧,如身病,如友死,如國難,國難家愁,不由人不白髮日多,因病又不得不斷酒,斷酒之後,心中塊壘無以澆洗,悲愁更難排遣煩愁又多一重。技術上,有人提出「杯」不押韻,其實最按平水韻:回、來、台、杯都屬十灰韻。這是一首格律嚴謹到極致的七律。明·胡應麟《詩藪》稱這一首詩:「一篇之內,句句皆奇,一句之內,字字皆奇」,實在精確。

(詩意圖)

一首詩,從頭到尾讀下來,情緒如此連貫,感情如此充沛,技術上無一處不精嚴,無一處不紮實,在唐詩里,再找不出第二首來,認此詩為「七律古今第一」,該是恰當的。無外乎前幾天讀崔顥的《黃鶴樓》稱「七律第一」那麼多人反對,僅從技術上來講,不如老杜這一首多了,而律詩,技術(格律)其實還是蠻重要的。

(【唐詩閑讀】之32,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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