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明有你 憶姥姥

編者按

「滿眼遊絲兼落絮，紅杏開時，一霎清明雨。」「南北山頭多墓田，清明祭掃各紛然。」又到了清明踏青掃墓的時節。面對滿眼春色，我們又怎能忘記那些逝去的親人？清明如心頭的一縷煙，煙中飄蕩著無盡思念；清明似心頭的一隻船，船上滿載著濃濃的牽掛。適逢明日清明，「呈明有你」為讀者送上一篇追憶親人的散文，作者系河北教育出版社培訓部老師。願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憶 姥 姥

劉貞

姥姥離開我們已經六年了，她走的時候九十一歲，大人們說那是喜喪。人們還說姥姥是修為圓滿的人，僅僅是平地沒站穩摔了一跤，從進醫院到離開只用了三天時間，一點都不拖累孩子們，就連在病床前伺候的機會也不給就走了，只有那些有天大的福報的人才能如此善終。

那時正值三伏天氣，送她的那天烈日當頭，子孫後輩都來了，送葬的隊伍從村子的大街走過，長長的見首不見尾，正如姥姥生前喜愛熱鬧一樣。太陽炙熱地烤著大地，不留一絲陰鬱。等從祖墳回來，收拾完一切，天上突降大雨，將這乾涸的土地澆了個透徹，至今我還記得院子里噼里啪啦的雨聲，雨中似乎又看到姥姥踱步的身影……

我的姥姥個子小小的，長得白白的。按她出生的年代，女子們還要裹小腳呢，但她的爹娘覺得家裡缺勞力，閨女們也得下地幹活，就乾脆沒給裹。這樣一來，姥姥少受了份罪。

我的姥姥有個可有學問的名字，叫李青芳，聽著特別像城裡上學堂的進步女學生。姥姥自己也特別得意這個名字，每次我問起她，都很自豪地一字一字鄭重其事地念出來。

據說姥姥年輕的時候是個閑不住的人，雖然不識字，但思想很進步，抗日的時候帶著村裡的婦女們給八路軍納鞋底、縫被子，還帶著村裡人跑到山洞裡躲避掃蕩，後來還得了個「進步婦女」的稱號，當了婦救會幹部，早早地入了黨。當了一輩子的黨員，最後姥姥走時棺槨上是鋪著黨旗的，牆上貼著她的生平介紹。我有時候想，我這姥姥要是再讀過幾年書，恐怕這小村子是留不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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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生了七個子女，我母親是老幺。姥姥生我母親的時候已經四十多了，因此在我的記憶里，姥姥一直都很老。

姥爺去世後，孝順的子女們把姥姥接到家裡照顧，哪家舒服就去哪家。我家那時候住一樓，夏天涼爽一些，姥姥夏天過來，我就住在她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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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前，我喜歡纏著姥姥講故事。她肚子里的故事可多了，並且一句一句的還都是些打油詩，這就叫民間智慧吧。

後來我慢慢長大了，姥姥變得更老了，記憶慢慢衰退，故事講得也是東家串到西家，有時候還比不上我記得清楚。但我從來不打斷她，就讓姥姥這樣「張冠李戴」地講下去，我依賴的是姥姥講故事的樣子。

姥姥很愛乾淨，即便在糊塗之後，也總是在兜里裝些紙巾，枕頭邊放把梳子。後來姥姥越來越糊塗了，每次上廁所都會撕很多紙片裝到兜里，給她洗衣服時總能翻出鼓鼓的一厚沓衛生紙片。家裡人跟姥姥說過，可她太老了，記不住。我們索性就順著她，照樣看著姥姥「整理」那些紙片，到了晚上再偷偷掏出來放回去。

慢慢地，姥姥連她的子孫兒女們都分不清了，重孫子滿地跑，姥姥只會問：「這是誰家孩子啊？」為了不讓姥姥一直悶著，母親找了些小零活給她，這讓她特別開心。

一開始姥姥的「工作」是剝花生，把花生豆剝出來放進大盒子里。姥姥真的是個很敬業的「小工」，每天吃完飯就惦記著那點營生，一上午能剝一大包。

慢慢地，家裡的存貨都「加工」完了，母親就買新的來給她。但是因為沒有牙齒，姥姥只能用手使勁捏開花生殼，我們實在是心疼姥姥，沒辦法，最終還是「開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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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好不容易得來的活計，姥姥又閑了下來。母親就找到新的任務給她——看自行車。那時候住在家屬樓里，自行車就放在樓道裡面，我們跟姥姥說：「您得聽著點動靜啊，看好咱們的車子，這裡丟車子的很多。」我可愛的姥姥啊，又變成了愛崗敬業的「看車人」。有一天我們去別人家串門，很晚了才回來，姥姥一直坐在門口等著，見到我們第一句話就是：「你們快點把自行車搬進來，這麼晚了丟了怎麼辦？」

姥姥喜歡打牌，是那種農村常見的長條形紙牌，後來姥姥不愛動了，就自己坐在床上打紙牌，分成三撥，一人當三人玩。即便是姥姥糊塗之後，仍然這麼玩，能玩好久好久。人們都說我姥姥長壽跟天天「打坐」也有關係。

打牌的時候，姥姥喜歡唱歌，她最喜歡唱《東方紅》。後來的那兩年，我們會常常給姥姥錄像，就讓她唱《東方紅》，唱著唱著姥姥自己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姥姥是個心態很平和的人，從不和孩子們生氣。她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閑事少管，睡覺省眼」。這樣的她在哪兒都很受歡迎，有時候鄰居們專門來家裡陪著姥姥說話，他們喜歡這個喜慶的老太太。

正月十八是姥姥的生日，即便在她走後，到了這一天我們家也會買來蛋糕給姥姥「過生日」，一起講姥姥的小故事。關於姥姥的回憶真多啊，多到每次家庭聚會大家都會說起，多到在離開很久很久以後，我們仍然感覺她還在身邊。

2011年，姥姥離開得太突然，送走她之後很長時間我仍然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直到兩年後，在美國，有一天我突然感覺到姥姥是真真正正地不在了，躲避了那麼久的悲痛情緒突然湧來，我嚎啕大哭。我知道，世事輪迴，姥姥在天上看著我們，終有一天，我們還會相見……

作者後記

姥姥離開後這六年，很多次想提筆寫寫她的故事，只因回憶太多，情緒混亂，總也沒能完成。這個夜晚，思念再次湧來。提筆之初淚水還是會忍不住砸下來，但寫著寫著，想到的全是姥姥那些可愛有趣的畫面，最後竟生起暖暖的笑意。

我不願把這份思念寫成悲傷的悼文，正如姥姥給所有認識她的人留下的回憶一樣，應是幸福歡樂的，永遠幸福歡樂的。願看到的人，能分享這位老人樂和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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