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史總得為自己的天馬行空注入客觀性:聊聊美術館的局限
對,就想用「他」。每當我開始打字的時候,我就是「他」。
有句話不能同意得更多。
龐德說:我認為藝術家必須一直變化。你在努力用一種不會讓人厭煩的方式詮釋生活,而且你在努力寫下你所看見的。
今天在章太炎故居看到了魯迅寫過的一句話,大意為「千萬不要做末人」。革命時代如何理解這個詞我不曉得,也不想再譜系學地輻射了。尼采似乎曾意指「末人」:一種中國人。他向來挑戰任何形式的政治正確,我熟悉,而且尊重。不過,在我的字典里,不要做「末人」,即意味著:
藝術家必須一直變化。
不斷要求自己「功成而身不傷」,尋找範式,但又折騰範式。天曉得這有多難。很多人初出茅廬就懂得穩固自己有限的符號。一個系列一個系列又一個系列。窮追猛打,歇斯底里地創造系列。
如同鋪貨。
其實我不太能夠認同這種生活方式。我經常在想,鋪貨者的內心深處是怎麼想的呢?要知道,處理「符號」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當然不是一個系列一個系列表現出來就可以的——這是一種多麼「低下」的思維啊。
龐德繼續說:我記得泰戈爾在他的校樣邊上塗鴉的時候,他們告訴他那是藝術。巴黎還為那些塗鴉辦了一個展。「這是藝術?」沒人熱衷於這些塗鴉,可當時有那麼多人對他撒謊。
名聲一旦確立,就有了價格,尤其是好的價格、流動的、活生生的價格。在藝術界之中,名聲這種複雜而又虛妄的東西是可以通過貨幣和其他以物易物的形式進行流通的。本質上講,泰戈爾的名聲建構於文學界,跨界獲取新名聲並與新領域(藝術界)的審美趣味和美學標準互相牽制、融入其中——這是一份體積龐大的工作。我想泰戈爾並無意於此,當然,我的分析也不過是為了解釋」這是藝術?」的錯愕感究竟是如何產生的。
今天,看到了一份有趣的名單,來自James Elkins:
1,獨自去博物館。
2,不要試圖面面俱到。
3,把干擾降到最低。
4,不要吝嗇時間。
5,全神貫注。
6,獨立思考。
7,留神身邊那些真正在欣賞藝術、而非走馬觀花看過標籤就走的觀眾。觀察它們的狀態但不要打擾他們,也可以與他們交談只要不構成干擾就好。(wtf)
8,忠實於你的藝術品。
James Elkins在自己的著作Pictures and Tears: A History of People Who Have Cried in Front of Paintings里反覆提到了眼淚的重要性,顯然是一位將私人浸入式體驗奉為圭臬的讀書人。
他的言論太可笑了。浸入式體驗是如此需要人為地介入,而且必須是精確的、有效的介入(比如燈光布置,再比如:儘可能讓空間空曠、東西少、展品精)。在這種幾近於造神的「運動」中,James Elkins竟然還可以和中學教導主任一樣寫下八條「格言警句」,竟然還希冀今天的觀眾能夠在這樣的人造神聖氛圍中保持什麼獨立思考,竟然還要求他們與其他人類同在一個空間中,卻不發生任實質性的關係,最可怕的是:保留忠誠。
他們總想造教堂。
但我要做的,是對教堂的形制時刻警惕和保持懷疑。
生活在web3.0時代的觀眾們,卻需要像多年以前靜穆的忠民們一樣行動。這種方式,彷彿雕塑旁邊擺放著的「不可觸摸」的牌子一樣——本質上是一種凌駕眾生之上、教化百姓的精英立場。
這種立場是一種局限。
Pictures and Tears: A History of People Who Have Cried in Front of Paintings
在我看來,美術館在今天無非就是一種機制,一種在場。在這種在場中,人們能夠充分地以「藝術」的方式——至於什麼東西可以被放到「藝術」的框子里,是由許多複雜的因素所致,聰明的人總是在裡頭大做文章——在線上獲得短暫的交往,在線下和另一種形式的線上(互聯網)保持長久的互動。這種交往可以是人與人的(包括自己與自己),也可以是人與物的。但首先,是人與空間的。重要的是將美術館看作這樣一種「提供東西用以連結」所在。
所以,某種意義上說,集體化的結局是一定的。也是合適且必須的。追求神聖的浸入感——人們真的需要這個嗎?為什麼要強加給他們這種需要,或者強加給他們任何需要?why?長時間地執著於平衡公共體驗和私人化觀看之間的關係:這種思考路徑本身就四面透風、不經推敲,只不過是在繼續抬高和維持美術館gatekeeper的價值。
這也很容易理解:gatekeeper keep的究竟是什麼?下定義的權力,以及緊接著的,定價權。定義掌管著名聲,而,名聲與金錢相互捆綁,金錢觀照著定義。
完美的循環。完美的分形圖。
因此,古根海姆博物館讓我覺得尤為不適。它竭盡全力將人們驅趕進狹長、漫長的坡面,如同犁地的農民一般互相觀看,互相雕塑對方為景觀和障礙物。行進與深淵同在,它不放過觀眾,也不放過自己。顯得過於聰明,但又真的太老。
古根海姆博物館要創造的社區和此圖本質上一樣。
一位朋友給我看了一張圖:
她說:前天我去了香山植物園。全景路線是這樣的,三條主線,東、中、西,不同由頭把這塊地划了好多塊。我算了一下大致可以在園裡滯留三個小時,然後我的路線是和原有公路的不斷交叉。要是一個空間由植物園那麼大,變成一個藝術北京會場那麼大,或者更小的一個裝置藝術區域 ,相對開放或者相對封閉,集體性和個人的浸入感一定會結合。
塑造一個歧路花園。
藝術史總得收拾自己的爛攤子,為自己的天馬行空注入客觀性。它必須處理自己留下的主題。
朋友的這張圖卻給我指出了一種新的研究路徑:空間。
去研究美術館的空間與展覽的空間。用科學思維去復盤觀看的線路和體驗。訪談。深度訪談。看看是不是可以得出更有趣的見解。
接下去有事情做了。
楊舒蕙
一個畫畫、寫字的人
可移步至個人知乎專欄——
當代藝術觀察與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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