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不妨聊聊「妖魔鬼怪」。如果覺得不正常,就當我說夢話好了
各位真愛好~我是編輯部里披著偽淑女皮的撒野擔當,雪野。
鑒於畢減索同學已經耍完帥了,耍的好像還挺招人關注,所以這一次,我得趕緊把主場搶過來。
作為編輯部最有好奇心的小編,我最近在琢磨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比如,妖魔鬼怪。
通常情況下,妖魔鬼怪這個詞是不怎麼招人待見的。也很少人知道妖魔鬼怪其實四種不同的「生物」。不過,不招人喜歡的這四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卻承載起了我們中國文化中一個非常樸素的真理,那就是「變化」。
他們用各種奇奇怪怪的樣子,告訴我們,其實,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妖魔鬼怪」第一變:妖
我們先從妖魔鬼怪里打頭的「妖」開始說起。
大家應該都看過《西遊記》,對各種妖精應該都印象深刻。
這個妖,其實是道家的一個概念。妖通過修行或修鍊,從植物、動物或者是什麼東西「變」成人。它可以是蛇精,可以是狐狸精,可以是蛤蟆精,也可以是樹精,可以是茶壺成精,南瓜成精,或者是鍋碗瓢盆成精。
比如這個,就是皮影戲中的一個蠍子精,長得非常丑。你看它的鞋,有很強烈的西域色彩,所以也許這就是一個西域來的蠍子精,從爬在西域沙漠里的蠍子變成了行走的西域人。
西域的鞋,爬行的蠍子,妥妥的不是中原的蠍子精
這是龍宮裡的歌舞伎,從貝殼變來的精,還能合上。
貝類成了精,背負著「房貸」,也不輕鬆
這是從柳樹變成的大老爺們柳樹精。
看腦袋裡的小柳樹,這大爺太能長了
所以妖的變,在於本來是個什麼奇奇怪怪的動植物,變化成人。
「妖魔鬼怪」第二變:魔
說完妖,再來說說魔。魔是一個非常複雜的概念。漢語裡面本來沒有「魔」這個字,它是印度來的概念。一開始音譯過來是石磨的「磨」,後來造出來魔鬼的「魔」。
魔的「變」,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狀態的變化。比如一個人,一個動物,他/它被慾望、被一種自己很難操控的能量驅使了,以至於變得失控,這個時候我們就說他/它變成魔了。
比如這個叫殷郊的人,他是《封神演義》裡面的一個著名的形象。
這是陝西皮影裡邊非常精彩的一件作品,大概有90公分到1米高
殷超原本是紂王的兒子,因為妲己出現,紂王要把他和兄弟一起殺掉。後來廣成子和另外一個仙人把這兩個孩子救走,教他們武功和仙術,跟他們講長大成人後要幫助姜子牙伐紂興周。
當這兩個孩子長大下山要去幫助姜子牙的時候,卻遇到了申公豹。申公豹想策反他們,對他們說天底下哪有兒子打老子的道理,想想你們的父親商紂王還能活多少年,他死了之後天下就是你們的,幹嘛要幫著別人來打老子呢。這樣就把倆孩子給策反了。殷郊就變成了一個三頭六臂的怪物。
三頭六臂實際上並不是我們漢地本有的形象,是來自印度教的。它強調的是身體的一種極其強烈的意志變化。
這就是剛才所說的魔的「變」,實際上是一種精神狀態的變化。
「妖魔鬼怪」第三變:怪
說完魔,來說說怪(鬼放到接下來說)。
怪的原本定義比較簡單。正常的動物,發生了畸形的或者異形的變化,叫做怪。
比如皮影中出現的這種熊孩,可能是人跟熊交配生的,也可能是人生熊養的。
一個人手熊頭,一個熊掌人首。發育成這樣也是不容易
還有巨大的螞蚱,很大的青蛙、大蠍子、蜘蛛、皮皮蝦;
以及這種,火焰洞里的火豬;
還有這種大鳥;
大概是鳳凰
還有這種長著翅膀的很大的蜈蚣。
蜈蚣長到非常大的時候會不會長出翅膀來?
這種和原本物種相異的動物,都是怪。
《西遊記》裡面大量的能打的那些妖精都是怪變來的,他們從怪修鍊成了妖精,具有了人形。比如九頭獅子、九頭原聖、獨角兕大王、青獅白象。
還有一些來自於老的皮影裡面很神奇的「怪」,它們和上古時一個非常重要的文本有著很緊密的關聯,就是《山海經》。
比如說這種魚龍變化,也就是民間常講的鯉魚跳龍門;
頭已經成龍的魚
這個動物,它有魚的鱗片,鳥的身體,是鳥跟魚結合的形象;
長著魚鱗的鳥
還有鸚鵡跟魚結合的一個形象,半鳥半魚。
鸚鵡和魚的變幻
這種魚鳥之間的相互變幻,很容易讓人產生莊子《逍遙遊》中鯤和鵬的聯想。
鯤幻化為鵬,鵬幻化為鯤,鯤和鵬可以相互變化。如同花變做泥,泥變做春草嫩芽。
萬事萬物其實都處在不斷往複的循環變化之中,沒有什麼是永恆的。
「妖魔鬼怪」第四變:鬼
借著這種循環往複的「變」,我們來講一講妖魔鬼怪」中的最後一個,「鬼」。
鬼其實也是一種變化,這種變化,就是生死之變。由生變死,也就是人的逝去,很好理解。還有一種叫做陰陽人,就是在生死之間互變。
有這樣一個包公案的故事就和陰陽人有關,叫五鬼鬧判官。
在民間故事裡,包公是可以審陰陽兩邊案件的。有一天包公走在一個山谷里,聽到有鬼哭,他就讓人停下來問一下是怎麼回事。有一個鬼訴苦,說我作為人本來不應該死,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被判了死,我覺得不甘,所以在這個地方到處遊走。
不甘心,遊走~
包公就派人下去查。有一個小流游鬼出來跟他講,你不知道啊大人,這是因為閻君不在,判官營私舞弊。
這個判官就是一個陰陽人,他有一個陽間的身份,又有一個陰間的身份,掌管著陰間的生死簿。有一天打開生死簿看到他外甥要死,他又不想讓陽間的外甥死,所以就拿一個不該死的人頂罪。結果這個人(也就是剛才那個鬼)就被枉死了。
包公了解了情況,來審這個事情,查清了之後把這個判官給鍘了。
這個故事聽起來很荒誕,但實際上包含了一個很酷的哲學問題。
這個在陰間的鬼判,已經從陽間死過一次了,被鍘之後還能再死一次嗎?
其實這個問題就是在說,人死過之後還能再死一次嗎?在死後的世界裡面再死一次,又會死到哪去呢?
在《百年孤獨》里,馬爾克斯是這麼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在死後的世界變得越來越老,會感到無限的空虛,無限的迷茫。
人在這一世接近死的時候實際上還沒有那麼迷茫,因為你第一次接近死亡的時候,你知道,你會到「那個地方」去。但是在死後的那個世界又要死一次的時候,不知道這一次要到哪兒去了,那才超級迷茫。
而在我們中國人的語境里,這個問題就沒那麼「杯具」,會有一個確定的答案給你,這個答案就是,循環。
比如蒲松齡寫的《聊齋志異》裡面,他是這麼回答「死後再死」這件事的。
有一個小孩,他是演水木偶的一個童星(水木偶是水裡面演的一種木偶戲,現在在越南以及廣東廣西還有)。
越南的水木偶
這個孩子在演水木偶戲的時候掉水裡死了,但他自己不知道,就跑到龍宮裡面去跟一個小姑娘談戀愛。不過那邊的人最後不同意他們倆結合,這個童星就在他死後的那個世界裡又跳了一次江。這次再死,他卻活回來了,回到了他死前的那個世界,就是這樣一個循環變化。由生赴死,由死復生,所以生死之間其實也沒有什麼界限,同樣處在不斷的循環往複當中。
關於這種循環變化,一位專門研究民間藝術文化的藝術家鄔建安曾經做過這樣一件作品,叫作《九重天》。
《九重天》是用傳統的皮影雕刻技術手段製作的,說的是九重動物相互包裹。
《九重天》
最裡層的是一隻鳥咬著一條魚,包著這層鳥的是一個長著人臉的鳥,咬著一個娃娃魚;再往外是一個長著人頭、人腿的鳥,咬著一隻青蛙;然後一個羽人嘴裡咬著一隻老虎;之後是一個人咬著一個人。
第四層的時候是羽人咬著老虎,到第六層的時候就變成老虎咬著這個羽人。接下來就是繼續反過來,青蛙咬著那個長著人頭的鳥,娃娃魚咬著長著人臉的鳥。它們最後組成這麼一個帶循環性的東西。
這個作品可以無限地往外,繼續在觀者的腦海里擴展循環下去
在這裡面,魚跟鳥,鳥和人,人和魚,鳥和蛙,羽人和老虎……好像任何一對關係都是一對矛盾,也都可能相互轉變。你變成我,我變成你,不斷循環往複。
而把這種循環往複拉回到我們所說的「妖魔鬼怪」中來看,怪修鍊成妖,妖修鍊成人,人變為鬼,鬼再次為人。天地萬物其實都在不斷循環的變化之中,沒有什麼所謂的終結,也沒有什麼所謂永恆。
幾千萬年過去,我們人類早已走過用鬼神解釋世界的早期文明階段。
但是這種循環往複的哲學,哪怕換到我們現在對於世界賦予的科學解釋中也是如此。
生命體死去,有機體被分解,再次落回到自然當中,又化作自然萬物。
所以,如果把眼光放到無限遠的話——
其實,哪裡有生死。
萬事萬物,都處在這樣無聲無息的往複循環之中。
沒有終結,沒有永恆。
唯一不變的,只有變化本身。
本文來源自鄔建安老師在一席的演講,意外藝術修改後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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