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凱鵬青龍寺隨筆

最新 04-06

戊戌年的二月二，春雷欲動，老龍抬頭，我也趁這個吉日，帶著女兒來樂游原，對青龍寺有了一次親密接觸。

青龍寺在西安是很有名氣的，許多人說起青龍寺，又不得不言及這裡的櫻花。的確，櫻花毫無懸念是青龍寺的寺花，是三秦乃至整個西北的櫻花之最。

青龍寺美，美在樂游原。青龍寺是花蕊，樂游原則是花團，是整個花園。每年春天，天暖雪融，蒼松翠竹間所有的花花草草伸枝綻葉，一派勃勃生機。

我們是來看櫻花的。然而，我們來的時候，玉蘭剛剛開啟，桃花正在斗妍，思念已久的櫻花還在花蕾中眯著眼睛。我這才忽然想起，原來我們賞花的心太急切，來得早了，如果晚來一個禮拜，是會遇上這裡一年一度的櫻花節的。

樂游原是個刻滿有故事的地方，青龍寺是故事的中心。樂游原歷史悠久，西漢宣帝曾在此建樂游廟苑，千百年來久負盛名，尤其隋唐至今，文人墨客來到長安，不來這裡遊覽，頓時會有不到長城非好漢，不去兵馬俑不算來陝西的感覺。一千二百年前的一天，寄人籬下的中年詩人李商隱，於某個春日傍晚，乘一輛木輪牛車來到樂游原。他登上樂游崗，放眼四望，西北的皇城車水馬龍熙熙攘攘，西南的慈恩寺晨鐘暮鼓梵音繞樑，大雁塔下已留下無數進士的中榜題詩，可自己年過五旬依然沒個定勢。他想到自己一生顛沛流離碌碌無為，自嘆人力低微，難以勝時勝天，不免心生感慨，提筆在青龍寺的壁牆上寫下了《登樂游原》這首小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一時間，這二十個字迅速唱響長安，流向全國，千年不衰。李商隱題詩的時候，恰好被身為中書舍人的杜牧碰到。杜牧也來樂游原賞游，看到李商隱題詩，覺得他心中過於悲憫，遂乘著興緻，在旁邊留下了一首同題詩：「樂游原上遊人多，重九登高樂如何。留戀夕陽無限好；寸陰難買莫蹉跎。」

兩首詩立意不同，各有千秋，然而正如俗話所說，站著說話不腰疼，吃著朝廷俸祿的杜牧，怎能體會到李商隱無奈的悲憤呢！

櫻花本是日本的國花，在青龍寺能獲得如此的盛譽，當歸功於唐代日本僧人空海和尚。空海和尚將大唐和日本，通過遣唐使者的身份連接起來，拉開了中日友好往來的序幕。櫻花作為兩國的友誼之花，在中國大江南北落地生根。

空海是中唐時期得道的日本高僧。據資料記載，他俗名佐伯真魚，灌頂名號遍照金剛，謚號弘法大師。他年輕時隨師父來長安學習佛法，拜在青龍寺惠果法師門下，受到惠果法師的傾囊相授，得到密宗真傳。空海在唐二年多，不僅精研佛法，在書法、茶道等方面也深有造詣。他回國後，帶回大量的佛教經典，開創了日本佛教真言宗，對後世的日本佛教產生重大影響。

在唐代眾多文人墨客中，說到與青龍寺的淵源，除了眾多日本僧侶，還有一個半僧半俗半寒士半小吏的詩人賈島。是賈島，將許多活躍詩人凝聚在此，對大唐詩壇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在我淺薄的知識儲藏間，關於賈島和樂游原青龍寺，大約有下面幾個片段。

公元810年，還俗後的賈島初來長安，準備參加當年的科舉考試。一次在青龍寺見到了和他一樣初來乍到的朱慶餘。兩人相識相交，結成終生益友。朱慶餘進入長安，人地生疏，賈島熱情地將他介紹給老朋友、水部員外郎張籍先生。朱慶餘高興地不亦悅乎，向張籍先生呈上了一首行卷詩。「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全詩選材新穎，視角獨特，以新婦自比，以新郎比張籍，以公婆比主考官，藉以徵求老師的意見。張籍看了愛不釋手，對這位年輕人大加讚賞，並回贈了他一首《酬朱慶餘》，兩人的故事遂成佳話，這兩首詩也自然而然成為大唐詩壇的雙子星而至今絕唱。

朱慶餘對自己在樂游原和賈島的幸遇感天謝地，難以釋懷。才有了《題青龍寺》這首詩。「寺好因崗勢，登臨值夕陽。青山當佛閣，紅葉滿僧廊。竹色連平地，蟲聲在上方。最憐東面靜，為近楚城牆。」這首詩將自己的感悟和對這裡的景緻描慕得言猶未盡，惟妙惟肖，讓人讀來讚不絕口。

賈島與朱慶餘的同題詩《題青龍寺》，敬錄如下：「碣石山人一軸詩，終南山北數人知。擬看青龍寺里月，待無一點夜雲時。」

賈島連年落第，情緒低落，也因為他生活所迫，不得不搬到城外升道坊居住。

推敲、祭詩，寒士苦吟，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讀詩如謀面，總讓人涕不成聲。這個時候，堂弟無可和尚來了，詩友馬戴來了，恩師韓愈，知交姚合更不知在這裡來往多次？

賈島一生最孤苦貧窮的時光是在這裡度過的，他一生的詩名也是在這裡締造的。而最終改變賈島命運的，還是這座讓詩人愛不能恨又不能的青龍寺。

由於賈島對當時科場的憤懣和對朝官的不懈，再加之他對自己一生遭遇的諸多無助，好不容易熬到了考中進士的一天，他卻被「科場十惡」的大棒打入人生最底牢。在青龍寺與詩友的一次小聚，賈島將自己的一些新詩謄抄工整，準備讓大家品評。這時，皇叔李忱——也就是後來的宣宗皇帝，來到青龍寺，看到賈島的詩愛不釋手，大聲誦讀，賈島看著這個體態臃腫，著裝富麗考究，感覺風流倜儻的公子哥，無名之火油然而生，奪過詩卷破口大罵，說自己的詩是寫給底層普通人的，你們這種衣冠禽獸，根本不配讀我的詩。皇叔李忱被罵了個狗血噴頭，雲里霧裡中只得灰溜溜走了。這時有人說他闖下大禍，剛才那個挨罵的，可是當朝皇上的叔父。

然而，不幸中的萬幸，誠惶誠恐的賈島卻陰差陽錯因禍得福，被貶四川遂州，做了長江縣一個八品主簿。老了老了，卻有了落腳，不再為生活苦苦奔波了。

我帶著孩子，登臨樂游原，在青龍寺欣賞新春美景的同時，將我對這裡的丁點知識灌輸給她，好讓來一次時空的穿越，與古代先哲溝通神會。希望她學會把古人的知識吸納起來，提升自己，盡最大可能的展示才華，用之於工作和生活。

說實在的，人都不知道各自的終點在哪兒，將怎樣走明天以後的道路，但卻不得不領悟。在無奈中學會堅守，在堅守中學會突破，在突破中站立起來。

雖然沒有真正的看到櫻花，我覺得，今天來樂游原青龍寺，也是不虛此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