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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春天自殺的人

和很多人的預想也許不太一樣,自殺常常不是發生在凄冷的冬日,反而多發生在是氣溫回暖的春日。法國社會學家塗爾干在自殺方面的開山研究《自殺論》里用數據證實了:自殺高峰總是發生在上半年,任何國家都無一例外。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規律?拋卻相對穩定的精神疾病導致自殺之外,自殺往往是社會因素導致的,所以很多自殺並不是私人事件,而是社會事件。

春季氣溫回暖,人類的社會活動也隨之增多,這意味著個體即將遭遇更多的生活波折。

這也許能解釋陶崇園、二十年前離去的高岩、去年自縊的林奕含等為何都在這個季節選擇了結束生命。春暖花開,很多人一整年的宏圖就要展開時,他們已不堪忍受、無法想像接下來的生活帶來的一切重負。

但另一方面,死亡從來不能悄無聲息,自殺是「取義」,以死抗爭。只是這到底是否值得,這抗爭到底有沒有明天?

那是在2016年5月23日,上海青浦區的一所工廠爆炸,帶走了一位華東理工的研二學生李鵬的年輕生命。據報道,李鵬的導師張建雨是一家化工企業的大股東,阻攔李鵬發表含有某配方的論文,擔心成果公布後,他的企業也就喪失了先發優勢,由此導致李鵬未能按期發表論文,最終延遲畢業,而後在一次導師安排的實驗任務中失去了年輕的生命。

所以我和一位同學討論了這個事件的罪魁禍首——導師制。

而在2017年初,張建雨被以「危險物品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2年,緩刑3年,但對李鵬這一塊的不正當僱傭並沒有任何法律追究,其屬於「倫理問題」,法律無法追究。

而兩年過去了,好像那篇訪談還是完全沒有過時。

以下節選自2016/6/23日的推送:

-:那麼常說的導師掌握著「生殺大權」,「大權」具體指什麼?這些權力的運作可能用制度來控制嗎?

小張:學生和導師的權力是完全不對等的,你的權利命運都是老師一句話的事情。無論現在的課程成績還是以後的畢業論文和找工作什麼的,都是導師一句話的事。本科生的成績不像高中時有一個標準的體系,考多少分就是多少分,卷子自己也能看到。感覺現在本科和研究生導師的權力是過大的。這些權力應該被制度控制,但目前制度還很空白。

我記得一個讀大一時的細節,有一個和我關係比較好的老師,我經常和他聊天。有一次考試完後,他把卷子和標準答案給我,讓我改一遍,最後給我算90多分。當年感覺撿了一個大便宜,現在覺得這樣的事情能夠存在,是很大的隱患。

-:導師權力從何而來,是否和學術地位相關?

小張:這個問題,感覺就是怎麼可能,兩者可能幾乎不成正比,導師的權力不全是來自學術地位。都是管行政的,或者之前搞學術,現在學術行政兩手抓。但往往涉及行政的這些人權力大,把握著經費。一門心思搞學術完全不管行政的導師基本不受重視,沒有太多權力可言。

-:常聽人說導師和研究生是打工的和老闆的關係,這種狀況很普遍嗎?

小張:(導師學生間)上下級或者說老闆員工關係非常普遍,我們生物圈,和別的好多工科圈都是這樣。對學生補助非常少,一個月一百,就我所知,很多本科院校,就連層次高的院校基本上也都是一百(據說是國家規定)。除了補助少之外,也沒有勞務合同、安全合同……當然也有一些老師比較仁慈,會給同學100以上的補助,但基本也就是幾百塊不會再多太多。

感覺和老闆員工關係還不太一樣,因為員工有薪水有福利,而我們除了當初導師所謂的承諾剩下啥也沒有,即便是老師最後不履行承諾(比如沒給你好成績或沒給你找好工作)你也沒轍,你也沒有權力質疑他們更沒有資格「報復」他們。所以不管你多忙多累,工作到凌晨幾點,最後都可能是沒有「報酬」的。但導師們往往很會與人溝通,隨便給你點虛假的承諾涉世未深的學生就上當了。這跟詐騙沒有什麼本質區別,我們就是被騙去的「廉價勞動力」。

-:還有就是肉體交易之類的,我覺得這種交易應該是觸犯了法律的邊界,你覺得是什性質?

小張:這個我也說不好,因為當事人可能因為導師的學業要挾,不聲張,當事人不說,那也沒辦法……

一晌貪歡:但知情人是不是也可以採取法律行動?

小張:感覺很難,先不說你舉報什麼之後對當事人的影響,他的學業、名譽,然後就是如何取證的問題,什麼樣的證據可以歸入到法律問題裡面,感覺也沒有什麼可供選擇的制度和法律條文來維護學生的權益。

-:你感覺為何學識算得上淵博的導師在道德層面問題頻發?制度在縱容,還是整個社會風氣、學術體系的衰敗,使道德素質本來並不高的人成為導師?

小張:首先學術成績和道德水平並不呈正比。我個人認為導師的道德問題頻發的原因和國家整個政教合一的環境有關,一個老師做出了科研成果,國家立刻給他陞官、給他錢,專心科研且重視教學質量的老師可能也經不住誘惑。我個人傾向於把導師素質的敗壞,歸因於社會風氣,學術體系的衰敗。

顯然在這裡我們並不能以偏概全地將之說成全部的師生關係的樣貌,我也願意相信有更多的優秀導師在提攜著優秀的人才,為國家和社會進步做貢獻。

但制度的漏洞,哪怕只產生了一個被黑導師壓榨的學生,一個「李鵬」,就有必要對整個制度進行反思、想方設法去健全,因為這個大洞不補上,運作起來就是成千上萬的被壓榨的學生的出現。我們甚至不敢把權力全權交到聖人手上,因為聖人可能也會犯錯。而現在我們似乎是在不切實際地把理想狀態寄托在個人道德水平上。

需要多少「李鵬」、「陶崇園」的出現,才能對這一制度革新呢?


學校出現醜聞並不可怕,要麼有本事把消息封鎖的本校學生都不明不白,要麼就以負責公開的態度調查、陳明。但從陶崇園姐姐在微博上曝光弟弟的死疑似與其導師王攀有關之後,在王攀清奇的「獨特的語言體系」說法之餘,武漢理工大學的一系列舉措也都令人咋舌。這一系列舉措被網友精準地冠之以「武理取鬧」。

本來日更的官微迄今沒有任何調查、致歉聲明,就算學校完全清白,一位在校學生墜樓已經成為公眾話題,悶聲不說,看不到任何對學生生命的尊重;微博、知乎上相關帖子遭到大規模的封刪、降熱度。

內部會議錄音曝光,疑點重重時,用官腔十足的上層姿態將責任撇的一乾二淨;清明時節學子哀悼陶崇園,鮮花被攔截,哀悼變成了「非法集會」;

4月5日凌晨,陶崇園姐姐的微博用另一款手機發布了道歉聲明,但被其指定的微博小號卻用橋段暗示「今天我們不能說話」,目前兩條微博均已消失。

作為看客,並無法判定事件確鑿的真相,但武漢理工大學的這一系列舉措將一座高校長久以來的官僚、傲慢、拒絕對話的姿態已展示的淋漓盡致。它為什麼這樣,和它為什麼能夠這樣,我想後者更值得探討。

雖然校方的行為令人失望,但武漢理工大學的學生一直在「抗爭」,他們在網上訂了鮮花,他們本來組織了好幾場哀悼集會,老校友聯名請求調查……這些看起來都是高校改革的苗頭,但這些並不過分的舉動基本上都被打壓了下來。

這恐怕絕非一所高校的獨有現象,都說教育行政化很嚴重,但對學生來說,「政治和學術」是完全分離的。校方是管理者,但更是服務者,為學生提供好的學習生活環境是應有之義務,這就需要有民主的討論環境。但高校有權力要求學生禁止討論相關事件來遮醜,高校里早已經喪失了學生和校方對話的氛圍。

而只是沾上官僚氣息的學生會等組織,傾聽的並不是學生的利益,它維護的也不是個體學生的利益,更不會代表學生意見來推動畸形制度的改革,他們只是校方的工作輔助和意志的傳達者。

最近兩年連續爆出的多起高校侵犯案件,大多數都不了了之,北電性侵案件自始至終只有少數幾個人出來爆料。一方面學生組織力量極度孱弱,另一方面學生間根本喪失了凝聚起來的條件。在不是討論相關話題的環境里,學生們會更看重自身利益,也是因為在這個環境里,看重別的不會有好下場。

中國非常奇怪,我們是唯一一個把古文明延續下來的國家,連海外華人都對這份文明有認同感。軍閥混戰時,各個軍閥甚至都沒有產生建立獨立國家的念頭;國共內戰,蔣介石跑到台灣,但和大陸一樣,他們都未聲明存在「兩個中國」。這仍然解釋很多制度建立的根源,比如蔓延到教育領域的行政化。當這種改革舉步維艱時,就該適當收一收一方的權力。

坦白說,倖存者偏差是完全存在的,不管北電、武理在網路上討論的多熱烈,大多數人即使不管不問也能過自己的太平日子。所以我們不必完全悲觀,只是有時候侵害是以另一種方式到來的,圍觀也許並非完全是為了防止魔爪有天伸向自己有人願意站出來說話,而是當我們對這一切都不管不問,沉迷於抖音、王者時,對我們慢慢正在被剝奪的一切,渾然不覺。

清明,時萬物皆潔齊而清明,蓋時當氣清景明,萬物皆顯,因此得名。

春天,本是多好的季節呀。

願逝者安息,萬物終有清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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