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堯詩歌：悼詞
清明又近也
卻天涯為客
Felitsa
Dare to Dream
Yan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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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詞
向堯
作者記：去年的這個時候，我的三位親人按照每月去世一位的速度全部進入了春天的泥土裡。期間我在武漢、北京，夾雜著畢業、升學等瑣事，僅送奶奶和外公離世，外婆去世時我在北京參加考研複試，回鄉時只見到墳堆，引為終生遺憾。
☆ 新房
喪事過後
屋子又重回沉寂
擺放過棺木的地上
印痕依稀
但人已經不在了
有人走過
心裡突然一愣
悄悄繞開
彷彿還有什麼重東西
壓在那塊地上
一個人的喬遷之喜結束了
它又變回一間民房
樸素如她們的樣子
白頭巾 藍布衣
而當年孕育 無非是
一場血光
你愛著災禍
時而累了
用手掌輕輕處罰他
那年我從桑樹墜到水田裡
從那裡看到無知的天空
我的記憶一直重複著這一幕
一直到棺木蓋滑向盡頭
陰影覆蓋你
而涼意布滿了我整個身體
我也住進了新房
我也將稀泥凃遍全身
一件不斷忍受污穢的童年毛衣
亮晶晶地掛在天上
☆ 星空訣
逝者凌晨五點上山
而午夜疲憊
已無法抵擋 遑論生死
我要找一塊寒冷的棉被
蜷一會兒
推門出戶 在野地里
尿尿 抬頭時
見漫天星光
童年的秘密
又重新回到天上
令人羞愧
多年來我已習慣武漢的一切
包括 星空
我也如它一樣
暗淡 微弱 對生活提不起興趣
又想到逝者
這些年我幾乎遺忘了他
呵 死竟令我們重逢
我可憐這燈火輝煌
而即將入土為安的人
和我一樣
活在那些不被照亮的地方
這未曾改變我的光芒
令人難免欣喜
又多少有些無法承受
☆ 回鄉偶書
少小離家中年回
好友移居湖北荊門已整十年
我帶他拜訪故鄉的河流
小河無名 像我們的來歷
他說如果我死了
不論什麼時候
把我的骨灰還給這條河流
又嘆息
這些年無非是 活著
不為什麼 保存自己
不奢談思念 或者 某種根——
如果思鄉在這個時代
已變成可恥的行徑
而夢中猶記 童年的遊戲：
我們在岸邊 光著屁股 排著隊
閃電一樣 竄進深澗
哪怕岩石堅硬 輕易咬開血肉
我們無所畏懼
又信任最深的河流 保佑著我們
從流飄蕩的日子
回憶時
在柔軟中卻見流水揚起浪花
雪白的骨骼
我調侃 下游是城鎮
污水環繞
這個時代的污水處理廠
尚不可期
你願意與它們融為一體？
好友一笑 無語
我們都知道
這並不要緊 要緊的是
我們終生都在等待
被澄清的那一刻
☆ 新世紀
先是急得跳腳
搖著逝者的肩膀問
你怎麼就死了？
然後手忙腳亂 搭建靈堂
淚珠掛在眼眶上
來不及掉下
而哭聲大者
往往雨點小
接著推人及己
隱約感到生命短暫
死亡在不遠處招手
卻又說不清那種滋味
彷彿要出遠門了
要走遠路
臨行的前一晚
聽道師的
按現在的風俗
放一場電影
靈堂前的空地上扯起一張耷拉的幕布
電影里女友要求徐崢
和她做愛
因為女友的父親剛好藏在床下
所以徐崢 一直躲開
悼詞喧嘩 電影變成
一出無聲的劇，我們只好
用道師的四川方言去對應演員的嘴型
☆ 黃昏辭
在黃昏中我醒來
夢裡總是剛剛去世的祖母
一個人為什麼會死掉
我總是不願相信
黃昏中我等待著
兄弟的電話
我的記憶里依然是童年的他
這些年真不容易
夏天的晚上他來過一次
靠在我身邊 睡了一晚
早上醒來他已經抽身離去
真不容易啊
死神已經來過
也必將再次光臨
我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隨後再次升起
在天空中
在暮色里的樓房
我終於看見我們多年來維持的微小友誼
☆ 探
記憶是
一枚甜得傷心的柿子
她是柿子樹的祖母
我是柿子樹的孩子
柿子樹下
祖母站在曾祖母的墳上，踩著
那些荒蕪的眾生
彎腰打探
急切的樣子
映照此生的慌亂
祖母動著嘴唇
像隔世的交談
後來她從柿子的一員
變成了青草的一員
祖母在地下 我愛的
每一種甜蜜她都清楚
☆進步獎
成績一直沒有進步
期末時
幼兒園老師為我頒發
進步獎
老頭笑眯眯地問我
你喜歡進步獎嗎
我回憶他的笑容，其中有
我不懂的無奈
想起這樣的事還有許多：
比如你會死去
而我始終不夠進步
反之
同樣成立
這就是我們之間
最深的共鳴
於是每當我在墳前
把頭磕下去
野草上竄 群鴉晃蕩
我總感到兄弟般的友誼
我總聽到他的聲音
「你喜歡進步獎嗎」
這次我準備好了
我的回答
☆ 親人
面色飽滿
泛著自然的黑光（像所有的中國農民）
她躺在床上，生病、呻吟
但雙手溫暖
很快轉移到我心裡
我高興極了 到隔壁房間
看見一個人坐在床邊
陽光充足 看不清她的臉
她說你奶奶沒事吧
當然沒事
她自問自答。這時我突然醒來——
胸口一股異常兇猛的力量
夕光徘徊 時光溫柔
鐘錶忍著時間
結冰時 水忍著疼
就在這裡 我決定披衣、起床 推開房門
去探聽祖母的鼻息
我同樣握住她的手
一雙變主動為被動的手
那裡拇指有我熟悉的肉瘤
那裡體溫
正加速逃走
我腳尖不敢著地
已經像一隻鬼魂
我徹夜掙扎
大夢初醒 越過時間
哦，祖母已經腐爛
在一座私人的 小小的悲傷里
祖母並未成仙
我們偶爾會想起她 想起她變成了
我們心靈的私藏
想起她為我們留下的隔世的禮物：糕點與水果
但
從此我是一個與死相關的人
一個愈死愈生的人
須知一盞小燈已投向最深的黑暗
而無畏無懼
須知死當是全人類的親人
《讚美》出品
本期責編 ： 宋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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