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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父親/那樹

那年·父親

他的咆哮,他的放蕩,讓那一刻——萬物銷聲,萬物臣服。唯風隨他咆哮,讓他飄蕩。

——題記

長時間地坐車,我一身疲乏,渾身邋遢。拖著行李箱,看著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故鄉,心中長嘆了一聲:終於回來了!

父親坐在店裡,正數著薄薄的一沓錢。「我回來了!」我盡量提高聲線歡快地說。「嗯!」父親淡淡一聲,彷彿是司空見慣。我也不再說話,收起那份期待把其化作搬東西的力氣。這十月的天氣反常得很,沒有什麼金秋十月!行人都裹著大衣埋著頭穿梭在人群中,天與路是一樣的顏色,世界非黑即灰,一派陰沉。

這幾天來我與父親自然是沒話可講,幾年來都是如此——他在餐廳,我定去陽台吃飯;我坐在客廳,他定去卧室待著。這是他當年與母親離婚後我與他之間產生的隔閡。那年我倆同時失去了活力與期望。就像這眼前的父親吧——那樣癱在沙發上,眼睛,一雙灰暗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手機。頭上的燈是啞黃色的。燈芯,一根幽暗的絲,獃獃地照著。燈壞了很久。以前什麼都會修,什麼都願意拆了再裝一遍的父親卻沒有任何表示,卻漠然地望著對方——不言不語不進不退,任時光流逝、生命消亡。此時此刻,正在燒水的飲水機突然響起,我的心也隨它吶喊了起來,沸騰了起來。回憶沖向腦門,我的眼界開闊了起來……

幾年前,在月夜。月亮的明麗勝過白天!天上,星子根本不存在喧賓奪主,那月實在太大太亮了。她是那麼圓渾,那麼慈祥。她用光輝暈染著身邊的一切,讓人覺得她如天一般廣闊。地上,一切都是那麼清晰明了。正如蘇軾所云: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如細膩的油畫,每處都是精彩,每處都讓人感嘆。一條寬闊的馬路上只有我與父親。路是那麼的明亮、平坦,如平靜的河流向遠方延伸、流淌……父親低著頭,很深地低著頭,沒有一絲光進入他的眼。突然,他仰頭深息,眼睛睜大,向遠處的草坪奔去,我艱難地穿過高高地雜草,走向父親。在稀疏的雜草間,我只見一個黑影,形如鬼魅,令人害怕又十分神秘。風越來越大,這世也雜鬧了,混沌了起來。黑影隨風愈加猖獗。風散了它的形狀,黑影如黑煙,是一種情緒,一團沸騰著的,待爆發的瘴氣。「啊嗚——」一聲狼叫劃破長空。霎時,萬物俱靜。這聲父親發出的狼叫是那麼尖利、決絕,威震了一切。風停住,又緩緩的從遠方送來。萬物不敢動,它們只有靜靜等待,等待黑影發話;它們都小心試探,試探黑影的反應。「啊嗚—」再次的一聲嗥叫是命令,萬物都披上黑影的色彩。月亮都不在柔和,而是浮上一絲詭譎。狂風作響,與之同嘯。我獃滯在原地,看著這匹狼。「啊嗚——」對!父親就是一匹狼,在月夜、在屬於他的原野上,終於爆發出來。那是匹孤獨的狼,放浪不羈卻有情傷;那是匹失意的狼,從養尊處優到一無所有,他只能獨自療傷;那是匹狂傲的狼,那年的父親年輕有力,表面黯淡無光,內心卻永恆燃燒!

幾年前,在房間。母親走了,父親把家裡的床拼到了一起。他穿著母親的睡衣,大紅色的。這房間的光也是紅色的,家裡此時幾乎一無所有,沒有一支顏色正常的預備燈泡,也沒有買一支顏色正常燈泡的余錢,更沒有在乎燈的顏色的人。父親的喉結動了很久,可沒有一點聲音。良久,他把我儲蓄罐里的錢「嘩啦啦」全倒了出來,乘這喧鬧之時,他平靜,只是表面平靜地說:「借點錢給爸爸,將來一定……」他頓住了,喉結顫動,渾身都顫抖了起來。我的思緒飄到很遠——不久前,在一個陽光大好的日子,母親也是這樣,把我的錢全倒出來,與我一塊一塊的把我存了幾年的硬幣倒數出來。那天,母親銀鈴般的笑聲;那天,灰塵在金色的陽光的照射下是那麼清晰,它們在空中慢飛,時間是那麼靜好。而眼前,這眼前的一切!我覺得那紅色的燈光暗藏殺機,它要連著回憶與現實一起逼死我。可父親,他是那麼窘迫,那麼無助。「好!」我答。我想幫父親,哪怕進一丁點兒力。父親走過來把燈關了,躺在床上。夜色變濃了。「對不起,」黑夜裡的這句話很平靜,很輕,很淡。「你幸福的童年被我毀了。」話很淡,父親的情緒卻很濃。那刻,我明白了什麼叫無以言表,我想安慰父親,卻說不出一句話。那年父親,從男孩轉變到男人的父親,對著他唯一的孩子,做出痛心的抱歉。那年父親,在暗夜裡自責、靜默。可正因為靜默,你永遠不知道他蘊藏了多麼深沉入海的感情。

幾年後的今天,在這昏黃的燈光下,我驀然地懷念起了那年父親。

那樹

那是一個埋藏在心底的夢想。

當它還只是一粒種子的時候,它便在心裡想:我要發芽,我要成長,我要努力長成一棵參天大樹,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對我刮目相看。

在不知經歷了多少個日夜,多少次日晒雨淋後,一個寒冷的冬天,一個孩子看見了那顆種子,或許是出於好奇,那個孩子把種子種下了。孩子心想:「這麼差的種子,會發芽嗎?」他沒有抱太大的希望,漫不經心的走開了。

種子知道,自己被種進了土裡,來年春天,就可以發芽了。 於是它安心地睡了——為破土而出的那一刻積蓄力量。

當它聽見鳥兒們歡樂的歌聲時,它蘇醒過來,用它那積蓄了一個冬的力量,破土而出。

它睜開了眼睛,看見了一大片光明。在它後面,有一片森林。森林裡,生長著許多高大的樹木,枝葉繁茂。它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渺小,所以它必須努力。

就這樣,它努力地吸收著雨露,接受著陽光的普照。在夏天時,它成了一棵十幾厘米高的小樹苗。有的樹勸它:「你其實不必這麼努力,生長是一個絕對但又緩慢的過程,你即使不這麼努力,也能生長。」小樹苗看了看這些勸它的大樹們的生活:整天懶懶散散,不思進取,只知道和夥伴談論森林裡的八卦。於是它堅定地對大樹說:「只有把根深深地扎在地下,你才不會被風雨摧毀。」

若干年後,小樹終於長成了參天大樹,實現了願望。

當那些「不思進取」的大樹仰望它時,它心中充滿了成就感。

後來,這片森林發生了一場颱風,那些懶散的樹由於紮根不深,被風吹倒了。那樹依然挺立在那裡??????

時光屋檐下的滴水,成了冰。在樹的傷口處,化作了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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