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轅北轍.採訪樂脆星
「如果你有幸在年輕時到過巴黎,那麼以後不管你到哪裡去,它都會跟著你一生一世。巴黎就是一場流動的盛宴。」——海明威
對我而言,這句話中「巴黎」要換做「北京」,彼時讀碩士在北京留了兩年,後知後覺的我離開了它才懂得回味。對北京的偏心使得廣州不過是別人的「不辭長作嶺南人」,欣賞它的裊裊煙火氣,但自己時時的置身度外。對樂脆而言,這句話中的「巴黎」要換做「廣州」,羊城是滋養他的故鄉。
樂脆是我邂逅的一位攝影愛好者,他知我更愛繪畫的自由,有趣的影像我更喜歡用大腦記憶而不是用相機,所以疑惑地問我作為非愛好者為何涉足攝影圈?我問他為何放下畫筆只拍快照?這兩個問題既無答案也有答案---退而求其次的尋同類。我喜歡mix的感觸,這也是同樂脆阿源一起辦torso的理由,我們三個人在地域、性別、年齡、專業背景截然不同,興趣愛好雖有交集但更多是差異,當時起了torso這個名字,告訴阿源其取義---未完成便有上升空間,有瑕疵比完美更有可塑性。
樂脆是名粵人,我那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里,粵人和港人最熱愛自己的故鄉,大抵有經濟富裕的自豪感,可嶺南文化的根深蒂固也不容小覷。互聯網的速食時代,不太容易從一個人的音容相貌來判斷他的根源,但能感受到他為何物焦慮而又希圖什麼,每人急著包裝自己恨不得標碼出售,文化從北到南一步步分崩離析。一座座老城在急紅了眼中發酵著泡沫,斷臂塵土飛揚的古舊,聲嘶力竭的去撈金。廣州的本土文化正如它「花城」的雅名--常開不敗,可北京的古樸在拆護城牆那一刻就一寸寸消蝕在閃閃發光的玻璃大廈之間。
我同樂脆討論過南北審美的差異,自然有分歧,我講北方是大氣素雅而南方為艷麗膩華,樂脆坦言北派的端莊闊大遠不如南方的精緻秀麗。他背著相機帶我去看一株豐碩的樂杜鵑,掃興的是花未開,我站在這棵老樹的枝枝叉叉下仰視無限循環的樹冠,未開花時倒是乾淨的如一幅素描。後來偶遇一攤花火在陽光下燃燒,我猜到是樂杜鵑,俗艷至極的玫紅灼燒一片倒也撼動人心,這便是廣州--艷麗的理所當然。春天的樂杜鵑和木棉是廣州的顏色,正如秋天的紅葉和銀杏是北京的顏色,北方沒有南方那熱鬧升騰的氣質,一方水土養一方草木。
南北文化在氣韻上的差異是兩個詞--「曖昧」和「帥氣」。北方的衚衕方方正正,酒桌上一杯見底的敞亮,打情罵俏也是扯著嗓子直戳人心窩,搖滾只有北派的沙嗓才夠味,而小場地話劇也先鋒獨立在北京,炸裂感的事物在北京西安這種大風吹的地域倒是相得益彰,如同莊重的皇家只用奪人眼目的正紅明黃不許添加一絲柔和。南方朧在了霧裡,溫柔的如一碗粥,凡事勿要挑明露底,你別勉強那我也不願強求,曖昧不明是一種影影綽綽的情調。樂脆同我在咖啡館裡找位子,他領著我在仄仄樓梯上攀行,一面又回頭解釋「二樓那個空位有隻貓在睡覺,我不想打擾它。 」 那一刻我發覺樂脆頂溫柔,不過若用他自己的形容詞則是「感性」。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雲,後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王小波《黃金時代》
80後生於中國懷揣理想的時期,成長於中國經由變革一步步從理想走向務實的時期,被社會學家稱為獨立自我開始覺醒的一代,所以80後身上自帶一種mix的魅力,是一種70後向90後演化的兩棲類,孩子氣的成人---安靜的反叛者,不急著長大成人也不樂意被人當做小孩兒,似乎停留在29.5歲,離三十而立總差那麼半步。
樂脆與我同為80後,大多話題自然也聊得開,80後的人實際年歲已處於「三十而立 」和「四十不惑」之間,我分辨不出我們這代人喜歡回頭看,是因為成長於變革時代?還是因為年齡走到了舉目四望的境地?也許兩者皆發揮了作用。舊時代里沒有太多選擇卻易滿足,新時代里有太多選擇卻難以滿足,大概經歷過一顆糖就能甜到心裡的人特別想找回那顆神奇的糖。往往自以為的特立獨行,不過是文化和時代在你身上留下的烙印,逆流而上終究還是處於潮流之中,但與潮流的摩擦衝突讓你具備了一種類似痛癢的感悟,說到底還是江湖中的一尾小魚兒,跳離上案的才叫決絕也叫自殺。
樂脆領著我在海珠老城區里走街串巷,他一面追著綠油油的郵車拍攝一面解釋自己的取景,他講自己拍照時如開車般會警覺遠處的景物。晃進一家老宅子里, 樂脆止不住地感慨南洋建築的美麗,我注意到樓頂雕刻精美的門楣已被風化腐蝕,樂脆講這是老宅子逃不掉的命運,務實的政府懶得去修護它們,他也只能用鏡頭拍下這美麗的舊物。這腐蝕摧毀的建築,好似時間是另一位藝術家又重新雕刻了它,倒也有一種頹敗的美感。
樂脆講自己喜歡在照片里加一點戲謔的趣味,沒有諷刺調侃不過癮,不過他擅長拍生命之輕,也欣賞有些人拍得出生命之重。我認同他對生活的感觸,但生命之重需要對生活的感悟,感觸到感悟也許一萬步也許一層紗,盡己所能的自娛自樂本身就是一種感悟。
樂脆講攝影師部落里,你會發現枚不勝數的好片子,自覺出手的拍攝並非特別,可也顧不得那麼多,遇到你想拍的就按下快門,同大家一起製造圖片之海。在討論如何將腦中的構圖變為照片時, 外行的我發現了其中的有趣--人眼觀察事物與鏡頭觀察事物不一樣,人腦構思的圖像與現實邂逅的情景不一致,想讓人眼與鏡頭重疊將頭腦中的勾畫用現實情景準確表達,一方面需要不斷的拍攝去磨合手腦眼,另一方面也依賴靈感女神的垂青讓你遇到一個恰巧的情景。
邪:如果有機會想不想辦一場影展?
樂:我還真想過,但我想如此展示--設立一個大屏幕,只有觀眾站在屏幕前注目時才會有作品出現,觀賞結束時會記錄下個人欣賞作品共計多久時間。
邪:高科技哎,用意是為何?
樂:我看過一個調查--如今信息爆炸的時代,大家每天生產出海量的圖片,一幅圖吸引你注目的時間不超過10秒鐘,只有共鳴的圖會讓你流連忘返突破10秒鐘。我希望用這種方式提醒大家與一幅作品的擦肩而過。
邪:我倒覺得這是重現拍攝者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讓觀眾體驗到攝影師對圖片的撲捉。
南轅北轍,殊途同歸。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攝影:樂脆星
文字:楊小邪
排版:阿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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