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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堅:旅行和旅遊是不一樣的,沒有旅行,我無法寫作

旅 行

作者|于堅

歐美、印度、拉美我都去過。比較之下,我覺得雲南這塊土地,得天獨厚。本身是一個高原,在高原上,有豐富多彩的氣候類型。你從江浙到北京,從河北到河南,都是一個地方。除了行政劃分,環境上基本區別不大。你不會說河北南河北西,但是在雲南,我們經常會說,去滇東還是滇西北,因為是完全不一樣的地方。不僅自然不一樣,人的方言與生活方式也不一樣。到西雙版納,那些人都是穿著裙子的。你到了滇西北,人們都穿羊皮的氆氌。

當下的現代化是祛魅的,要把混沌、不確定的,神性的、詩意的東西都搞個明白清楚,用圖紙數字科學技術來控制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在摧枯拉朽的現代化里,越來越同質化。無論是紐約北京巴黎上海昆明,都差不多了。尤其在飛機場,都是一模一樣的。這個世界的豐富性變得越來越弱。同質化,就是消滅細節。一條高速公路過去,所有的細節都摧毀了,走路有多少細節啊。走幾步就看到一朵花,走幾步就遇到一潭水。這都是細節。雲南在今天,依然微弱地保持著魅力與細節。有人說雲南落後,但落後不是壞事。整個社會都在前進的時候,落後反而是一種神靈的垂顧。

雲南依然保持著很多已完全在它處已經失蹤的古老傳統。依然像拉丁美洲一樣,還有比較傳統的生活方式,甚至還有巫師,招魂的巫師。這個地方充滿著魅力,有一種神性。我最近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辦了一個攝影展,還請雲南楚雄的畢摩(巫師)來為開幕式驅邪。觀眾深為震撼。我最近一組照片的題目是雲「在諸神垂顧的雲南高原」。這個題目可以概括我為什麼喜歡雲南。有的地方風景比雲南更好,但沒有神性,只能旅遊不能旅行,比如那些歐洲的風景區。在美國,澳大利亞,只有些土著民族保留地,作為主體的少數民族已經在村莊了。但云南還有那麼多民族。而且這些民族在現代化的喧囂里,正在逐步找到既保持自己民族特性,又適應現代化的生活方式。

這兩天,我剛剛去雲南楚雄的一個彝族村子裡參加賽裝節,有個彝族姑娘跟我說,他們的風俗是到現在也不和漢人通婚。本來村子裡有一位長老非常有威望,就因為他兒子找了一個漢族的姑娘,結果就被村裡人冷落了,什麼事情都不請他。他們保持傳統的那些秘密方式,使他們無法被真正同化。同化只是表面的,生活方式可能受到現代化的影響,但世界觀沒有被同化,他們依然是可以看見神靈的民族。雲南在世界範圍內都是不可多得的地區,但是它危機四伏,因為這個時代的人們認識不到,他們不明白世界觀不只是一種。

旅行和旅遊是不一樣的。旅行是重在知行,知行合一之行,既要知也要行。旅行是知行合一的最好的實踐方式。古代中國的文人都是有身體的,都是與大地息息相關的。今日文人缺乏身體性,與大地日益疏遠。中國古典詩歌尤其是唐詩,都是大地之歌。李白:「大塊假我以文章。」「一生好入名山游。」杜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蘇軾:「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陸遊:「細雨騎驢入劍門」……都是大地詩人。旅行是與時間對話,「人生代代無窮己,江月年年只相似。(張若虛)」「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復登臨。水落魚梁淺,天寒夢澤深。羊公碑尚在,讀罷淚沾巾。孟浩然《與諸子登峴山》羊公碑尚在,就是與時間對話。只有江月年年只相似,才可能與時間對話。即使羊公碑不在了,這種對話依然是可能的,因為「江月年年只相似」。我們時代最深刻的危機是,大地支離破碎,江月已經不相似了,霧霾是一種全新的經驗,沒有羊公碑可以對應。比如現在盛行背誦古典詩詞,這裡有一個巨大的尷尬,那些詩詞中描寫過的大地,還在嗎?大地的隱匿令文明偽善。孟子說,修辭立其誠。「大塊假我以文章」,這是誠的基礎。沒有大塊,文章就成為偽善,虛構。今天,古典詩詞已經成為一種虛構,越來越無法為大地證實。這是文明最深刻的危機。

旅行使我意識到時間的在場。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印度、墨西哥的旅行。當我置身在那些看上去似乎一成不變的古老社會的時候,時間之擺搖晃得特別激烈。「迦太基在下雨」,博爾赫斯好像寫過這句詩。沒有旅行,我無法寫作。其實詩人永遠在旅行,不是在空間中就是在時間中。我更喜歡穿越時空的那種旅行。我記得我青年時代(1979)第一次離開故鄉去旅行,就是從昆明到重慶,乘船東下,走的是李白出川的路線,船出夔門的時候,大地坦蕩湧來,無邊無際的平原,即刻感受到何謂「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彷彿杜甫與我坐在同一張船上。

旅行影響了我的世界觀,我還記得20年前第一次到西方,降落的時候是黑夜,我在黎明推開窗子一看,巴黎是另一種顏色,與昆明完全不同,後來我走去街上,旅館外面是一個沿街擺攤的集市,哦,另一個世界。我意識到人們可以這樣生活,後來我意識到人們正是這樣生活,意識到我們曾經這樣生活,而這種生活從未過去。生活就是生活,鹽巴,沒有國界。

隨物賦形就是齊物。齊物就是誠,就是自由,就是孟子所謂的「萬物皆備於我」。這個我也就是說莊子所謂的「吾喪我」。對我來說,寫作就是我生命的知行合一,寫作是一種生活,而不是活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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