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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世界:仰望蒼穹

仰望蒼穹

都說霍金死了。作為一位幾乎全身癱瘓,只有三根手指和兩隻眼睛能動的人,沒有誰會認為這是死神的突然襲擊,可他的死亡就像突然復活一樣轟動全球。因為,他是被世人譽為「宇宙之王」的科學家霍金。

凡俗如我者,曾一度對超現實的生活保持某種偏見和質疑,然而當不得不走進霍金的世界,這才發現自己本身就是一種可疑的存在,包括眼前的所謂現實和自身生命的意義,這使我暗吃一驚。去年9月,貴州省邀請我寫被譽為「中國天眼」的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我考慮到這是迄今全世界最大的觀天神器,經驗和方法提醒我務必要盯准一批中外天文、物理學家作為直接或間接的採訪對象,而霍金,必然是綁定了的,因為他研究的主要領域是宇宙論和黑洞,這恰恰是「中國天眼」望眼欲穿的天域。在朋友的幫助下,國內外的一些天文專家、學者給我提供了霍金的大量理論設想文本、研究成果和影像資料。整整四個月,我惡補了霍金的《時間簡史:從大爆炸到黑洞》《果殼中的宇宙》等被一些人認為「讀不懂的暢銷書」,觀看了有關他的大量視頻,我的思緒在宇宙與人、宇宙與生命、宇宙與時間、宇宙與物質、宇宙與意識之間的關係層面流連忘返。我驚呼:「我走近霍金,太晚了。」有位哲學家告訴我:「平時寫作要接地氣,這次,你要接天氣。」

邏輯似乎是,接地氣和接天氣同樣是立足於現實,這筆早先我曾誤判的糊塗賬,此番不但規規矩矩地認了,而且在我看來,霍金的研究早已跨越了天文和物理,拓展到了生命、哲學領域,並高居人類文明、文化追求的前沿。霍金曾於1985年、2002年、2006年三次造訪中國,2016年開通微博與中國網友互動時,他以中國傳統文化中「莊周夢蝶」的故事為參照,設計了一個「夢想瓶」,並問大家:「我夢到了宇宙。今天,你夢到了什麼?」我是個愛做夢的人,可假如問我,我該選擇哪個夢呢?

當我立足大地,仰望蒼穹,驀然想到的竟是很多中國成語:地老天荒、天造地設、天高地厚……當然還有另一種:天崩地裂、地覆天翻、呼天搶地……

一天一地,兩種截然相反的指向。個中意味,淺如眼窩,深如黑洞。

作為「宇宙之王」,霍金科學研究的指向無疑是獨立的,可很多人卻忽視了人文精神對他的強大支撐。我由此想到了源遠流長的中外神話故事和民間傳說,比如《荷馬史詩》《潘多拉的匣子》《封神演義》《西遊記》以及牛郎織女的故事,古代作家們驚世駭俗的智慧和想像力,給現實中的萬物賦予了人性的元素,無論妖魔鬼怪、豺狼虎豹還是花鳥魚蟲,幾乎擁有人類的所有思維和行為方式,但他們卻可以生活在空中、月球上、大海里、雲朵間,甚至幾百年靜靜地呆在石頭裡。而這些純屬文學的虛構和想像,在霍金的大腦里完全是另一種解讀,於是,引力和斥力、地球人和外星人的種種可能性倒不像是疑問,而是設問和追問。霍金在證明科學,科學也在證明他。他的所有理論強大而刺激,卻沒人認為有蠱惑、魅惑的意味。僅僅百年,人類已能夠藉助自己的發明創造上天入地、下海穿山了。比如「中國天眼」,它可以「目擊」到137億光年外的「天外天」。這是個什麼概念?如果說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那麼,他翻十萬八千年也只能望洋興嘆。古人的智慧遺產和霍金大腦里的奇妙世界,如此默契地遙相呼應,完成了一段又一段人類文明的預設和回應。而霍金,分明就是那個告訴你什麼叫前世、今生和未來的人。他像天與地、生與死十字路口的交警,不!他本身就在地上,也在天上;在時間裡,也在空間里。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這是曹操《觀滄海》中的詩句,我寧可把其中的兩個「其」統統看做霍金的大腦。霍金的一些預言、假設、判斷不光幫助我們打通了仰望宇宙的「任督二脈」,而且給西方的一些科幻文學、科幻影視提供了啟蒙,順理成章地完成了與過往神話的對接,構成了當今科幻藝術的燦爛圖景,並對現實中的每一位讀者、觀眾發出叩問和警示。有趣的是,芸芸眾生中的絕大多數完全忽視了天體、星空、力量、生命、時間、空氣和暗物質作為現實的存在,忽視了可能與不可能之間的辯證法,比如光線有可能改向或彎曲,時間有可能倒流或消失,生命有可能變異或轉移,宇宙有可能滅亡或再生……我必須得承認,面對古代寫作者和霍金這樣的先知先覺者,當代一些人的文化心理是不夠自覺,不夠認真,甚至是不夠厚道的。我們既缺乏對人類文明、文化的追溯、傳承和弘揚,也缺少讓自由想像漫無疆界的拓展和飛翔,更缺少對身邊其他物種和生命的關照和體恤,哪怕是當年蒲松齡筆下的一隻狐狸,或者吳承恩筆下的一堆骷髏,我們甚至沒有想過,月宮裡的那隻小白兔,它餓了還是飽著。某段時期,我甚至認為霍金是神一樣的存在,他對我們縱向思考人文、歷史和命運,橫向判斷我們所處的現實和時代,一如三更擊鼓,方知夜半;一如金雞報曉,方知天亮。

誰說霍金死了?他只是揮別了人間,以另一種形態默默地觀察著地球和地球上的人,或者,一朵小花。命運和宇宙一樣詭異,在他殘疾之日,現代醫學確認這位「宇宙之王」活不過兩年,可他卻用76年的一生給生命科學當頭一棒。都說,一花一世界。在霍金眼裡,一粒肉眼未必能看清的小小花粉,可以無限分解至無窮大,大到什麼程度?宇宙。我們都在宇宙中,而宇宙,興許就在你我的指頭縫兒里。既然活著在這裡,那死亡又去了哪裡?

我不承認霍金去了屬於自己的某個星系或星球,他把生命的殿堂打造在世人的眼睛裡,你瞧他那被「五花大綁」在輪椅上完全變形的身子,歪著脖子,一臉「詭異」的笑。宇宙中,很難找出第二個這樣的「表情包」。

而這樣的表情,可能在45億年前地球誕生那天就有了。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作者:秦嶺

編輯:蘇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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