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是一首歌謠
01
我對於末日其實沒有非常具象的認識。
當然,誰也不會有,大概最接近的一次,也就是2012年被宗教神話和商業宣傳所鼓吹起來的那段日子。
那年我19歲,姑且算是第一次認真思考了末日之前要做什麼,那時候的答案相當有指向性,甚至細節到想要趕緊期末考試完去日本旅遊之類的,確實是沒什麼營養的答案,而且還帶著點藏不住的恐懼和視死如歸的中二感。
「如果明天就要死掉,今天的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呢?」
應該是這個問題本身就非常中二,但是拆解一下的話,無非是在問——「你還有什麼想做但沒有做的事情呢?」
無論你我願不願意承認,沒有誰是可以為所欲為的,我們群居在這個星球上,每個人都帶著枷鎖,或輕或重或松或緊。想做,但目前無法去做的事情,不勝枚舉,如果不然,求不得也不會穩居人生七苦之一。
「等到畢業,我一定會跟他告白。」
「等到明年,我一定去看他的演唱會。」
「等我工作了,我一定要養一條狗。」
「等到我賺夠了錢,我一定回家陪父母。」
然後,等到畢業,你發現他不在是你初見時候的少年了,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裡再也沒有星星了,他朝你走來,你的心再也不會那樣狂跳了,你不再需要用習題集遮住紅透的臉,但你也再也開不了口了。
然後,在某一個加班的深夜,網頁跳出實時新聞,你喜歡了10年的偶像,剛剛去世了,去世之前仍然在做最新一場演唱會的綵排,明明昨天他仍然在舞台上閃閃發光,明明你已經快要存夠錢了,明明就差一點,你就可以去到夢裡重複過無數次的現場,但你此生便只有夢了。
真實的故事,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末日啊,毫無預兆,但也毫無辦法。
到目前為止,末日在我的認知里都是非常不得了的存在,具象起來可能就是很誇張的帶蘑菇雲的那種爆炸,或者是血肉橫飛的殺戮現場之類的。
02
到婺源的時候,下榻的地方叫流蘇小築,那時候我只是覺得入住的地方蠻有格調的,晚飯時候,因為餓極,雖然菜色普通,甚至有些寡淡,也仍然狼吞虎咽了一番。
小築主人過來打招呼,笑說希望我們能夠享受在這裡的時間,晚上在茶室還有佛法討論之類的活動,我當時塞著滿口的白飯,感覺身上的俗世氣息一下子就涌了出來,只得跟著點頭微笑。
小築傍水而建,三層樓的木質小樓旁擁簇著大叢的油菜花,正是季節,哪怕是晚上,那些明黃色的花朵也絲毫不減明媚之意,樓的背面就是一大片水域,靠近源頭的關係,水面平靜透明,甚至能夠看到魚蝦游過。
小樓旁有樹屋和田地,田地里種著簡單的蔬菜,旁邊就是圓形的茶屋,透過玻璃就能看到樹屋下的農田,每一處都像是化自詩歌一般自然。
流蘇小築的主人是一位溫婉沉穩的女性,親切和藹,無論什麼時候聲音和表情都沒有太大的波動,棲身在一片自然山水之中,毫無違和感。
拍攝完畢回來,她站在停車場等著我們,撕家下了車就親熱地衝上去,酒鬼也跟著哼哧哼哧地圍上去,只有墨爺站在老安腳邊寸步不離,三隻雖說長的可愛,但是說到底個頭都不小,但是她沒有半點害怕的意思,說看到三隻就想起了家裡養的一條古牧,覺得大狗狗們其實都又溫柔又懂事。
她帶我和老安去了樹屋,樹屋二樓有一片露台,可以看到一整片完整光亮的水面,還有遠處偶爾有高鐵經過的鐵軌橋,油菜花季的傍晚安寧恬靜,主人用菊花泡了茶,閑話間聊起為什麼會來婺源這裡建民宿呢?
她說,她祖籍浙江,但在婺源長大,大學之後在杭州工作了20餘年,工作體面賺的也多,在杭州落戶成家,一生這樣度過也沒有什麼問題,但大約10年前,她生了一場大病,醫生說需要靠自己來恢復,如果三年內複發的話,大概就回天乏術了。
那時應該是她離末日最近的時候吧,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連著三天夢到了她的成長地婺源。
她是信因果的,患病三年後,她沒有複發,於是買下了這塊地,花了10年的時間建成了這間民宿。
我問她,因果是什麼?
她說,世人看到我工作體面賺的多,卻沒看到我絲毫個人的生活也無,每天只有工作工作,那時我在病床上的時候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明天就死掉,我今天想過什麼生活?」
她指了指這片山水田舍說,答案就是現在的生活。
人活幾十年,歸根結底都是旅途,離末日最近的時候發現,末日根本不是什麼驚天大爆炸,只是病床上一片夕陽的光影,或者天黑之後掀起窗帘的夜風,它輕緩從容地問:「你今天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有了這片山水,即使明天就死掉,她也毫無怨言了。
03
我承認我覺得震撼,我這個年紀,已經不是學生,但也萬算不上什麼社會人,青黃不接又不願妥協是最大的痛苦源泉,每一天於我都能被說成是末日,沒有道理,甚至矯情。
但是真正面對過末日和死亡的人,竟然可以這樣平淡溫和地一帶而過,甚至喝杯茶的工夫,就已經談過一輪生死,並且可以秒答現在的生活足夠讓她面對所有末日。
欽佩不已。
想起我剛剛到老安這裡工作的時候,老安跟我說,我不是想要大家都來看我家的狗,我是想讓大家看到一種可能的生活方式,一種我想要的生活方式。
認識兩年多,我確實看到了這樣的生活方式,他出門牽繩、半夜遛狗,大部分時間都陪伴在三隻身邊,不厭其煩地用語言和他們交流,不把他們當做附屬品,而當成家人,真實地寵愛著他們,讓他們成為是他們,而不是它們。
然後帶著他們做房車穿越雲南、四川,穿過5000米海拔的藏區最終到達青海湖,行程10000多公里,朝夕相處,共賞美景,經歷危險和困難,凝結到每一步,都是陪伴的意義。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靠近過末日,或者有沒有在末日面前做過選擇,但我應該知道,現在的生活應該是他最終的選擇了吧,帶著他們五個,一路崎嶇一路繁花,就算明天就是末日,也沒有任何怨言和後悔才是。
04
末日就是一首歌謠,溫柔雋永,我應該,也不會再害怕了。
作者: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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