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調查的以色列總理：自此尷尬退場還是繼續穩操政局？

自2017年以來，以色列總理本雅明·內塔尼亞胡（Benjamin Netanyahu）接連遭到涉嫌貪腐受賄、收買媒體、以權謀私等一連串的指控，使得這位已經執政累計十四年的以色列老牌政客深陷危機。

內塔尼亞胡是繼開國總理本·古里安之後以色列執政時間最長的總理，分別於1996年、2009年、2013年和2015年的四次議會選舉中帶領利庫德集團贏得組閣權，有著以色列政壇「常青樹」之稱。儘管在其20餘年的政治生涯中，內塔尼亞胡曾多次面臨貪腐醜聞，但此次同時捲入諸多案件的調查，並接連遭到涉嫌多個領域的指控，依然使他陷入了空前的危機。

本雅明·內塔尼亞胡

2018年2月14日，以色列警方宣布已經掌握了關於總理內塔尼亞胡兩樁貪腐案的充足證據，足以證明內塔尼亞胡在收受賄賂案件（Case 1000）與收買媒體案件（Case 2000）中存在「違背公眾利益」的行為。除這兩起案件之外，內塔尼亞胡還同時面臨著涉及從德國購買潛艇的腐敗案（Case 3000）、控制通訊公司案件（Case 4000），以及收買檢察官員以關閉調查的案件（Case 1270）。以色列警方建議以欺詐、背信和受賄等罪名起訴內塔尼亞胡。

內塔尼亞胡相關案件始末

案件1000

在案件1000中，警方指控內塔尼亞胡及其妻子薩拉（Sara）、次子亞伊爾（Yair）收受包括澳大利亞富商詹姆斯·帕克（James Packer）和生於以色列的好萊塢大亨阿爾農·米爾汗（Arnon Milchan）等國內外商人贈送的高額禮品。

詹姆斯·帕克（右）

據稱內塔尼亞胡及其家人受賄的禮品中包括價值數十萬新謝克爾的高檔雪茄、香檳和珠寶，以及置於以色列的房產和境外旅行的酒店、機票等，總金額超過100萬新謝克爾（約合180萬人民幣）。

內塔尼亞胡的總理辦公室堅稱這些指控是沒有根據的，內塔尼亞胡所收到的禮物不過是友誼的象徵，並沒有用以換取政治利益。在這起案件中內塔尼亞胡與妻子薩拉、兒子亞伊爾，以及送禮方米爾汗和帕克都受到了警方的審問。警方稱內塔尼亞胡曾在米爾汗申請美國簽證事宜以及其在以色列的納稅方面給予了幫助。

案件2000

在案件2000中，內塔尼亞胡因涉嫌利用權力操縱媒體報道的指控而接受警方調查。在調查中，內塔尼亞胡與《新消息報》出版商阿爾農·莫澤斯（Arnon Mozes）的談話錄音被警方獲取。

阿爾農·莫澤斯

在對話中，內塔尼亞胡提出希望《新消息報》能夠增加對其正面新聞的報道，作為交換，他將說服《新消息報》的主要競爭對手《今日以色列》（Israel Hayom）的負責人謝爾頓·阿德爾森（Sheldon Adelson），使《今日以色列》在周五減少發行量，並推動立法來完成這個目標。

《新消息報》的出版商莫澤斯原本是內塔尼亞胡的政敵，因此這份報紙對內塔尼亞胡主要持較為批判的態度。由於在以色列周五下午到周六傍晚屬於安息日時間，令《今日以色列》在安息日的前一天周五減少發行量，這將大大提高《新消息報》的銷量。

這份談話錄音是警方對在內塔尼亞胡的前助手阿里·哈羅（Ari Harow）進行另一項調查時，在他的手機中發現的，據信，哈羅在這場媒體操縱談判中有著大量參與。目前哈羅已經簽署了在此案中作為證人的協議，他的作證將大大增強這起案件起訴的可能性。而據以色列電視台第二頻道報道，《今日以色列》負責人阿德爾森也對警方指稱內塔尼亞胡曾試圖勸說他減少《今日以色列》在周末的發行。

案件3000

案件3000也被稱為潛艇事件，涉及關於以色列和德國之間價值超過十億美元的潛艇交易中的賄賂指控。該事件是與內塔尼亞胡相關的醜聞中最嚴重的一起，儘管他目前並沒有被列為該案件的嫌疑人，但他的三名親信已經被列為了主要嫌疑人，其中包括德國造船商蒂森克虜伯（Thyssen Krupp）在以色列的代表邁克爾·甘諾（Michael Ganor）。

邁克爾·甘諾

2011年以色列從德國購買了三艘海豚級潛水艇和四艘薩亞爾6級潛艇，耗資數十億美元。據2016年退出內閣的前國防部長摩西·亞阿隆稱，內塔尼亞胡為了確保德國潛艇商蒂森克虜伯取得訂單，下令國防部取消招標，訂購數量也超出需求。而以色列媒體報道稱這些軍方潛艇對以色列來說事實上並不需要。

警方調查顯示，包括前海軍司令員、退役將軍麥隆、前以色列國家安全委員會高官阿夫里埃爾·巴爾·約瑟夫等官員都被牽涉其中，另外涉案人員還包括一系列商人和司法人員。

案件4000

案件4000主要涉及內塔尼亞胡與電信公司Bezeq以權謀私的指控。內塔尼亞胡被指控在其2014年至2017年兼任通信部部長期間，曾干預通信部門監管系統來為以色列最大的通訊公司Bezeq謀利。而Bezeq公司的負責人沙烏勒·艾洛維奇（Shaul Elovitch）作為內塔尼亞胡的好友，曾命令Bezeq的Walla新聞網站對總理和他的妻子薩拉進行有利的報道。此外，據稱薩拉·內塔尼亞胡可能參與了對網站報道的影響和控制。

沙烏勒·艾洛維奇

隨著調查深入，警方發現交通部長、內塔尼亞胡的前高級助理施羅莫·菲爾伯（Shlomo Filber）在被內塔尼亞胡調入交通部後，一直在向Bezeq公司提供保密文件和其他信息。而內塔尼亞胡在兼任交通部長期間也沒有按要求上報他與Bezeq控股股東艾洛維奇之間的私交，卻一直利用權力以有利於Bezeq的方式制定政策。目前該案件已有多名涉案嫌疑人被捕，菲爾伯被警方控制後簽署了指證內塔尼亞胡的協議書。

案件1270

案件1270是由案件4000衍生出來的分支案件，涉及到關於對以色列總檢察長的委任賄賂。該案件中，前地區法院法官希拉·格斯特爾（Hila Gerstel）指稱內塔尼亞胡的親信哈菲茲（Hefetz）在2015年年底向她提出，如果她能將指控薩拉·內塔尼亞胡在官邸不當行為的案件取消，她將會被任命為以色列總檢察長。格斯特爾拒絕了這一提議，而被認為是內塔尼亞胡親信的阿維哈伊·曼德爾布利特（Avichai Mandelblit）獲得了該職位。

哈菲茲

在上述五個案件中，警方建議針對案件1000和2000起訴內塔尼亞胡，因為在這兩起案件中證據掌握充足。而在案件4000和1270中，內塔尼亞胡也已經被列為嫌疑人。截至2018年2月，內塔尼亞胡尚未被列為案件3000的嫌疑人。

2017年底，內塔尼亞胡的兩名政治盟友向議會提交了「警方建議法案」，禁止警方的調查人員告知檢察官是否對任何特定案件有起訴理由。該法案已經通過了議會一讀，原定於2017年12月舉行二讀和三讀，但由於擔心不能通過而被推遲。

據分析人士稱，該法案具有庇護內塔尼亞胡的性質，因此在以色列民眾中引起了軒然大波。自12月以來，以色列特拉維夫、耶路撒冷、海法等主要城市爆發了多起針對這一法案以及內塔尼亞胡腐敗案的大規模遊行。在輿論壓力下，內塔尼亞胡已宣布該法案的條款不適用於針對自己的調查。

2018年1月8日，內塔尼亞胡的兒子亞伊爾與天然氣大亨科比·邁蒙（Kobi Maimon）之子尼爾·邁蒙（Nir Maimon）在2015年一份對話錄音被曝光，在該錄音中他提到自己的父親曾促成了一筆價值200億美元（約合1300億元人民幣）的交易，而這筆交易曾為該天然氣大亨帶來暴利。

而在關於案件的調查中，以色列前總理辦公室總司長阿里·哈羅（Ari Harow）和內塔尼亞胡多年的政治密友施羅莫·菲爾伯（Shlomo Filber）也都與警方達成協議，成為為內塔尼亞胡受賄案提供證詞的「污點證人」，以換取減刑。

未來可能的走向

儘管諸多證據和證詞都對內塔尼亞胡不利，但這並不意味著內塔尼亞胡一定會在此次危機中辭職下台。內塔尼亞胡的本屆總理任期原本將於2019年11月5日結束，而在調查發生後，他始終堅稱自己是清白的，並且在2月13日發言稱自己會繼續擔任總理直到任期結束，將「繼續負責任和忠實地領導以色列」。內塔尼亞胡甚至對下次大選也信心滿滿：「我確信，真相會大白，我將在按期舉行的下屆選舉中再次贏得大家的信任。」

內塔尼亞胡繼續穩操政局？

順利完成任期、繼續穩操政局，是內塔尼亞胡在受賄案調查後第一種可能的結局，也是在筆者看來幾率最高的結果。首先，即使針對案件的訴訟真正得以發起，漫長的起訴程序和以色列行政的低效率也將使訴訟持續很長時間。

檢察官需要對警方提供的證據做出考量後，交予內塔尼亞胡的律師，接下來司法部長安排聽證會，總理的團隊可以就其認為證據不足的原因進行辯論，最後總檢察長曼德爾布利特才會就是否指控總理做出最後決定。

而由於內塔尼亞胡繁忙的日程安排和大量的外訪工作，這一過程可能會遠遠長於正常預期；而同樣的理由也可能被用來延長小組起訴前聽證會的過程，從而推遲任何可能的起訴的提交。冗長的起訴程序足以給予內塔尼亞胡完成任期的時間。

民眾支持內塔尼亞胡

2018年2月份的民意調查顯示，如果現在舉行大選，利庫德集團仍將贏得最多的票數，甚至可能會增加所獲議席。而在內塔尼亞胡的執政聯盟中，民調顯示目前掌握7席的沙斯黨甚至得票率會低於3.25%，這意味著沙斯黨將無法獲得進入議會門檻的權利。這使得當前的執政聯盟很可能不會去冒重新大選、失去議會席位的風險來起訴內塔尼亞胡。

作為一名精於政治的老牌政客，內塔尼亞胡多年來一直努力確保在利庫德集團內部不會有任何人可以挑戰他的地位，因此只要利庫德集團能夠勝選，內塔尼亞胡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擔任總理，因為黨內沒有任何被認為能夠填補他的空缺的人物。

而內塔尼亞胡高超的政治手腕及其多年來累積的人脈、政治經驗和支持者基礎，使他具備了極強的政治生存力，可謂「樹大根深」，其政治地位很難被輕易撼動。一旦在黨內出現可能的競爭對手，或是即將面臨被起訴的境地，內塔尼亞胡可能通過提前選舉的方式來給競爭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而另一個不穩定的因素——國家安全問題——也可能將內塔尼亞胡置於更為有利的地位。由於在內塔尼亞胡的歷屆任期中，他都得以成功地保護了以色列的安全與穩定，並在外交領域有著突破性的成就，因此在以色列內塔尼亞胡的支持者仍然不在少數。

而在可預見的未來，以色列無論是在戈蘭高地附近與敘利亞和伊朗駐軍的衝突，或是在北部邊界與黎巴嫩真主黨可能的衝突，還是在加沙地帶與哈馬斯的交火，任何重大的軍事衝突都可能迫使政府和選民一致對外，把政治分歧拋在一邊，以便在政府內部為以色列的敵人塑造一個更強大和更穩定的形象。而這將令內塔尼亞胡順利轉移國內視線，確保政治生存。

總理下台，政府留任？

如果內塔尼亞胡對利庫德的掌控程度不夠高，而聯合政府又不太願意放棄自己的權力，那麼聯合執政的其他五個政黨（猶太家園黨、沙斯黨、庫拉努黨、 聖經猶太教聯盟黨以及2016年加入的以色列我們的家園黨）和利庫德之間就可能達成協議——保留現在的聯合政府，無論內塔尼亞胡是否參與。在這種情況下，一旦內塔尼亞胡在訴訟中被迫下台或主動辭職，利庫德領導的聯合政府將繼續存在，並從利庫德內部選出一位新總理。

這種協議可能被作為緩兵之計而被內塔尼亞胡所接受——通過保留政府的方式讓利庫德集團繼續領導執政聯盟，而在危機過後繼續伺機回到領導地位。有趣的是，雖然當前執政聯盟的任何成員都沒有公開討論這一解決辦法，但在野的未來黨主席、曾在內塔尼亞胡貪腐案中提供關鍵證詞的亞伊爾·拉皮德（Yair Lapid）卻提出建議，即使不重新舉行選舉，也可以讓內塔尼亞胡在問題解決之前先「請假」或暫時「讓開位置」。

政府解散，重新大選？

如果內塔尼亞胡目前的政黨聯盟由於案件的調查或者任何其他的分歧而解散，或是一個或多個執政聯盟中的政黨黨魁謀求取其而代之退出聯盟，考慮到目前沒有重新拉攏任何一個在野政黨加入內閣的可能，那麼以色列內閣就將正式解體，新的議會選舉將儘快進行。

被懷疑在背後推動內塔尼亞胡案件調查的在野黨猶太復國主義聯盟宣稱已經為這種情況的發生做好了準備，因為他們認為「內塔尼亞胡的時代已經結束，我們必須為即將舉行的選舉做好準備」。

然而，即使重新舉行大選，根據目前的民調結果來看，猶太復國主義聯盟的勝率也非常渺茫，而其新當選的黨魁也尚未積累足夠的政治基礎。在新的大選中，利庫德集團再次贏得最多選票獲得組閣權的可能性非常大，而一旦勝選，內塔尼亞胡很可能會第五次出任以色列總理。

內塔尼亞胡領導下的以色列

作為在以色列歷史上執政時間僅次於「國父」本·古里安的總理，內塔尼亞胡是一位典型的務實主義者，在政治談判中具有高度的戰術靈活性和才能。「右翼」的政治意識形態並不完全是他推行內外政策的指導原則，政治生存的需要才是他的首要關切。

為了擴大和鞏固執政聯盟，他必須堅持在對巴政策中持更強硬的立場，修建定居點、停滯巴以和平進程等決策都是向執政聯盟中的「否決政黨」（veto party）極右翼政黨妥協的結果。儘管在內塔尼亞胡在任期間，巴以和平似乎遙遙無期，但是統計數據顯示他的執政期內是以色列發生恐怖襲擊最少的階段。

「內塔尼亞胡乾的不錯」

在他的四屆任期中，以色列社會與以色列的安全環境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儘管我們無法斷定內塔尼亞胡在其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但是不可否認他的領導對這些變化發揮了一定的影響。在內政方面，以色列選民政治立場更加偏向右翼，並且社會分化更加明顯。

內塔尼亞胡對於安全的強調使得民眾更加傾向於民族主義和國家中心主義，而和平進程的滯緩也打擊了人們對於和談的信心。同時，內塔尼亞胡強力推動的「猶太國家」法案再次強調了以色列的猶太國家屬性，使得以色列的阿拉伯居民身份更加邊緣化，而阿什肯納茲猶太人和東方猶太人之間的差距也在日益拉大。

在過去六年中，中東和北非地區的政治和安全動蕩令以色列的安全局勢有所改善。而在內塔尼亞胡的外交努力下，以色列與非洲、拉美和中亞國家的關係都實現了歷史性的突破，特朗普上台後美以關係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展，而中以合作日益密切、俄以對話頻繁、印以經濟與軍事合作升級，加之以色列與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等海灣阿拉伯國家的往來不斷增多，諸多豐碩外交成果進一步鞏固了以色列的安全環境，也同樣鞏固了內塔尼亞胡的政治地位。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關於內塔尼亞胡貪腐案的調查或許對其支持率會產生很大影響，但這種影響並不會對他的政治生涯造成致命的打擊。如果在內塔尼亞胡的當前任期內總檢察長沒有對他提起訴訟，貪腐調查的影響可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消退，政府也將制定政策來鞏固其執政基礎。在2017年財政收入高於預期的背景下，以色列當局可能會在2018年度增加財政支出從而推動經濟增長，以此鞏固執政聯盟，並為2019年年底的大選造勢。

今日主筆 張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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