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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情錄之頤和園

黃小姐的頤和園

口述 _ 黃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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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頤和園

? 鷺拍的頤和園

我對數字特別不敏感,做Excel表格永遠做不對。有天下班不回家,特意在公司住了一宿,連夜對了好幾遍Excel表格,第二天早上一看,還是錯的。

2011年,在上海工作了十年之後,來到了北京的一家銀行雜誌工作,那時候我三十三歲。

那之前結束了一段感情,事業和經濟上也沒有什麼積蓄,做過一些和金融專業有關的工作,不喜歡,一直在辭職。有一陣有點理想主義,想做非政府組織NGO的工作,又回到上海,在復旦大學讀了公共事務管理的碩士。再後來有親戚介紹去加拿大工作,又想出國,但簽證頻頻被拒。

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卻沒有安定的感覺,老想找到一個可以依託的東西,感覺就是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抓來抓去。突然就感覺沒有什麼能抓的了。

那個春節在家,我的媽媽一直在曆數我的種種不是,想要我承認這一路走來的失敗。我心裡很難受,不說話,只是悶頭整理這些年拍下來的照片。

理著照片,發現這些年好像只有相機一直陪著我。我喜歡拍照,有一陣子很發燒,那時候工作的地方離頤和園近,下午三四點的時候會溜去拍照。天好的時候,早上五點就去了,去頤和園,上景山,也不為了拍出來做個什麼,就是單純地被早晚的光線吸引,起早貪黑。

我很記得頤和園的樹,冬天的時候沒有樹葉,它自己的樣子就特別明顯,都有很單獨很本來的樣子,不像夏天長了葉子,糊在一片里,看起來都是一樣的。

我一直仰著頭看,就會覺得天好像更遠了,偶爾會有一些鳥飛過來,還挺好的。也沒有很明確的感覺,就是有一些平和的放鬆。

從頤和園的秋天拍到冬天,再拍到了春天,三月萬物復甦,四月,我又辭職了,決定轉行做攝影師。

2 | 櫻 桃

?櫻桃小時候

那時候我已經拍了一個女孩很長時間,有一年了,是我朋友的女兒,她叫櫻桃。

我和她的媽媽在博客上認識,那一陣子我從上海來北京辦簽證、學英語,兩次簽證都沒有過,她知道我的狀態不是很好,就說你要是想放鬆一下,就來我們家玩吧。

他們有的時候會去鄉下的家住著,認識櫻桃的時候,她8個多月,正開始學爬,我們經常趴在地上,逗她爬。第一次給她拍照是她的一歲的生日會,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來往得很密切,幾乎每個周末都在一起。我會去他們家住,一起去頤和園,一起去旅行,像是一個編外的親人。

那時閑著沒事情做,到別人家裡住,也不能啥也不幹,就給櫻桃拍照,這讓我能比較自然地呆在他們中間,有點貢獻又能保持一種距離。

櫻桃的媽媽以前常在法國,有了櫻桃之後就常在北京鄉下,過著很居家的生活。我很喜歡他們的狀態,每天一起做飯,吃飯,我們的相處也很簡單,聊聊生活,聊聊櫻桃,到了一年多之後,我才慢慢知道櫻桃爸爸是個畫畫的人。他們的簡單和溫暖,在那些日子裡安慰著我。

我一直拍櫻桃,從一個嬰孩,到有了少女的樣子,拍到她六歲半的時候出了一本畫冊,就叫《櫻桃》,算是給她的七歲上小學的禮物,紀念彼此的成長。

說起來,在我的相機里、腦子裡,有特別多關於櫻桃的畫面,每一個畫面也都很好,因為很熟悉,每一個瞬間對我來說又都是平常的,沒有什麼機巧。就像她小的時候,大概兩、三歲,會拉著我的手去院子里。我對她的小手印象很深,我經常左手被她拉著,右手拿著相機放在眼睛前拍她,很自然的,我們就在院子里,走來走去。

? 鷺拍的櫻桃,從小到大

3 | 不 擾

? 鷺喜歡的攝影師梅佳代拍的照片

櫻桃就像我的一個貴人,因為她,讓我看到了一種拍照的可能,不是創意出來的,是自然發生,你進入之後,它就在那裡。

轉行做攝影師後,我一直拍小朋友。一般是從小朋友起床開始拍,跟著他們,到午睡,到放學放幼兒園。我喜歡在鏡頭後面默默看他們,看他們去好奇,去探索,一些想獨立又要在家長那裡尋找安全感的動作和表情。他們會投入地挖沙,完全在自己的世界裡,不高興就哭,轉眼又笑了,前一秒和小夥伴搶吃的,後一秒又一起玩玩具。

最著迷的是小朋友起床的時候,睡眼惺忪,特別自然和簡單,睡好了之後,狀態也特別好。大一點的寶寶,早上會和媽媽膩一會兒,不肯起,彼此依戀著,那時光里充滿了愛,所以我會很早去客戶家,守著孩子起床這一刻,覺得自己被暖光照耀著。

受到他們的影響,不需要工作的日子,我在起床之後也不再匆忙去做事情,會澆澆花,看看植物,發自內心地跟它們說,很喜歡你,哇,你們好棒啊。

拍照的時候,我不會主動去和小朋友交流,逗他們,只是在邊上,讓他們慢慢習慣。就是你再可愛,我還是安靜的,不會幹涉和控制,也不讓你笑一笑,就是沒有額外的東西在拍照的這個過程中。

小孩子很容易放鬆下來,進入自己的狀態。我拍我的,他做他的,互相不干擾,會很真實。狀態好的時候,拍照不用經過大腦去想,你會覺得你自己在跟著他們一起流動,自然就拍出來了。

?鷺拍攝的媽媽和寶寶

4 | 無所事事

?在台東

轉行兩年多後,成績還不錯的,很多人喜歡,也辦了展覽,一些報道也出來了,挺熱鬧的。那時候我很喜歡去台灣台東縣的鄉下住,在那裡有種夜不閉戶的感覺,我去了只住一家客棧,去了好多次。

那兒人來人往,有的是住店的,有的是村裡的,也不用特別地寒暄,就是大家可以在這邊可以特別放得下一些東西的感覺。

最打動我的,就是它看上去特別普通,有一種「我不想幹什麼大事,不需要讓別人知道我是怎樣」的感覺。但男主人其實一個非常專業的植物學家,他有十幾年的在島上觀察蝴蝶的經驗。女主人整天也無所事事的樣子,但可以看到她在細節中的用心,很自然很不費勁的那種,和我們在城市裡約著吃一頓大餐,特別嗨的那種不一樣,是一種剛剛好的感覺。

他們的廳很大,圍著一圈的書架,都是書,還有一些種子,屋裡是木地板,上面有一個榻榻米一樣的檯子,上面總是躺滿了人,最多有十幾個。我們住在那裡的人,早上七、八點鐘起來之後,又紛紛躺到了廳里去,通常會躺到中午十二點甚至下午兩三點,才會約著出去干點什麼,甚至有的時候下午三點鐘才出去,然後一天就這麼過了。

我現在還沒有特別總結出來,那種感覺為什麼那麼好。就是第一次覺得,無所事事不是不好的事情,可以特別心安理得,沒有圖謀,而這讓你覺得很充實而有收穫。

可能是因為轉行的工作很順利,是自己喜歡的事,就自然而然投入其中,和事情在一起了,而這裡的感受讓我可以抽離出來,看到了另一種可能性,所以我就把鄉下生活和那種無所事事的好狀態聯想到了一起。那時候就很想要到鄉下去住,一直惦記著。

5 | 白關

?在白關的騎行路上

轉行後的第3年,我和白關結婚了。他是我在辭職之前,一次去福建出差,在嵛山島上認識的,那時他正在騎行。

我開始拍櫻桃的那一年,他剛剛辭去自己上海一家遊戲公司的工作,取出了全部的6萬公積金,開始了環遊中國的騎行。

我轉行時候,他還在騎行,一邊記錄。很多人以為他是富二代,或者很有錢,但上路的時候,他只有那六萬塊,而且第二年趕上了物價上漲。但他可以很快地找到只要十五塊的客棧,住著還可以,他也在路上自己做飯,我們在手機上聊天,我就在手機上看著他一路上在拉薩河邊用石板烤肉,在高原和修路的藏族大哥喝奶茶,印象特別深的是,有一次他走到內蒙的草原,在那裡露營,在礦泉水瓶子里插了一些野花。

在白關那裡,就明顯覺得生活可以又簡單又好,也是不太受物質的局限,特別能夠利用手邊的有限的資源,讓自己過得很好,還開心。

我們用手機交流了兩年,越跟他聊天,就越被他吸引。當中也吵架,他喜歡和我抬杠,比如我說起一個紀錄片導演很好,他就說他不是一個畫畫的嗎,一個畫畫的人不好好畫畫,拍什麼紀錄片?其實他後來看過他的片子後,也挺喜歡的,但有幾次我都氣得把他的號刪了。

有一次就去找他,幾個人一起去轉岡仁波齊山。一共五十多公里,走兩天,高的地方,海拔到五千七百多米,在翻那山的時候,我差不多是被他架上去的。他的腿腳特別快,背了我和其他兩個人的行李,最後的時候,他先走回去,到小賣鋪買了水又返回來給我們。當時買了六七瓶水,那水也不便宜,他也沒啥錢,就覺得他挺善良的。

一個月後,他的騎行快完成的時候,我寫了個郵件給他,問他想不想在騎行結束後一起在北京邊上租個院子。他想了三天,回復說,可以試試。

6 | 院 子

?鷺在院子里洗自己種的番茄

我們結婚的時候,都36歲。過去的三年我成為了一個攝影師,他騎過了中國的33個省,寫了7本日記,拍攝了40000多張照片,經歷很多有意思的,也吃了很多苦。我們都用了不短的時間,來變成自己現在的樣子。

然後我們在北京郊區租了一個院子,自己來打理和耕作。鄉下房子很便宜,加上自己種地,蔬菜基本上不用買了,所以自從開始種地之後,就有種餓不死的感覺。

我打理菜地的方式遵循的是「自然農法」,就是不怎麼拔草,也不打葯,草不是完全不拔,但不拔得地都禿了,多餘的草就鋪在地里變成肥。這個方式壓力很大,村裡的人都來批評我,鄰居還會和我的公公告狀,說我把菜地種成了草原,還會有人專門背著打葯的裝備要進來幫我打葯。

經歷了一下之後,就感覺挺有意思的,這個有意思主要是白關總結的,他小時候生活在農村,也善於觀察,就發現我們院子里的昆蟲種類每年都在多,整個環境會更豐富,去年院子里還有螢火蟲,特別熱鬧。

以前每年不出去玩幾趟,就會抓心撓肝的,這幾年除了工作去外地,也沒有太多的外出,出去也不超過一個星期,心裡會惦記著院子。

一方面得對菜地負責,比如菜熟了得摘,否則對它不好,院子不打理,很快就完蛋了:地里的草長得很快,夏天的時候,下一場雨,就會長很高,有一年我們一個月沒在,回來草比菜高,門也堵了。

一方面在這兒有一年四季的變化,植物生長的變化,小蟲子的變化,也會有挺多的挑戰,比如什麼菜種在哪兒,哪些東西不能種到一起,都有講究。去年我把秋葵和豆角種到了一起,豆角長得很大,把秋葵蓋上了,秋葵就長不起來了。今年種的時候也有錯誤,絲瓜種在了曬不到太陽的地方,它就長不好。每年也嘗試種一些新的東西,今年新種了荷花,蘆筍和食用百合,前幾天荷花開了,開出來是白色的,鄰居和我們說好了,一會兒會來討。

就覺得這個院子本身真的足夠豐富,很滿足我的好奇心,可以不斷地去了解它,積累很多的經驗,是個可以玩很多年的事情。所以過去那種不出去看一看,好像就真待不下去的那種心慌沒有了。雖然只要有機會,我們也願意出門去,但就是不管怎樣,心裡都很踏實,沒有什麼惶恐。

7 | 無條件養育

?7、8歲時與父母的合影

我的父母對我很嚴格,小的時候,一次家裡來了客人,我在端一個湯的時候不小心打了,我爸就在眾人面前把我大罵了一頓。後來我比較畏首畏尾,在工作和感情中,會把自己放得很低,掉一張公交卡會埋怨自己好多好天,後來轉行拍照,有時候錯過一次拍攝機會,都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就總害怕自己犯錯,像當初做Excel表格那樣。

有一次在去客戶家拍照,晚上在他們家看了一本書,叫《無條件養育》。所謂無條件,就是你不會因為小孩會什麼,不會什麼,哪裡好,哪裡不好而喜歡或者不喜歡他,你對他的好,也不是因為你可以控制他,讓他符合你的想像,而是一種順勢和天然。

那本書解決了我的一個問題,我知道了,比如湯打了,是個正常的事情,只是它會被成年人誇大,我並沒有太錯。它也讓我決定要重新把自己當成小孩子,無條件去愛這個孩子,順從內心的真實感受,而不以是否獲得別人的認可來肯定,要原諒偶爾犯的糊塗,真實又鬆弛地面對事情。所以那些年裡我都特別順著自己,做了之後,感到生活通透了許多。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父母會對我有特別多的擔心,覺得我學了金融,就該一生都好好做金融;覺得我叛逆、不靠譜,一直不認可我的生活,有特別多質疑,包括後來轉行,去鄉下住的決定。

我們一直對抗著,每次和我媽打電話,都會爭吵,最後不是她摔掉電話,就是我摔掉電話。後來慢慢的,我把自己理順了之後,發現他們的觀念也改變了。我媽媽的變化尤其大,從會操心到我在看什麼書那麼細,到現在全世界各地的玩,常常想不起我來。

一次白關出關於騎行的繪本,她在她朋友圈上推薦,她說,他倆結婚之後我基本上不過問他們的生活,因為他們倆除了不會升官發財,其他無所不能。

這是這幾年我最意外的事,以前完全不能想像,這麼強勢的一個人,有一天可以不管我,自己去玩得特別開心。我想,也是因為我的改變和實踐,讓他們也看到了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性,會覺得你這樣也不錯,自己就也打開了。

我也理解了他們那時的打壓和否定,解脫了自己的時候,也釋懷了一些內心對他們的芥蒂,明白他們有自己生活經歷的影響和塑造,每一代人都如此,我們能做的,只是對今天的自己負責。

8 | 請你放鬆

? 鷺拍的頤和園裡的花樹

頤和園有好幾個門,那時候每周都去頤和園拍照的時候,每次我就在想,比如今天上午去,我從哪個門進去?因為選擇不同的門,你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你一旦選了一個,那肯定是要錯過另一個的。就在那個狀態中,慢慢體會到錯過是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什麼是你完全能夠拿到的。

這是攝影教我的事。以前剛開始拍小孩的時候,我會用50頭,35頭,去室外的變焦頭……後來我發現我換頭的那個過程,其實是在打斷自己。所以我後來就只用35頭,可以拍特寫,也可以交代環境,大不了他跑遠了,就算了。好處是你會把它用得特別熟,拍的起來的時候特別順,沒有那麼多的念想,也很放鬆。

2015年,我開始跟著師父學詠春。一開始,師父讓我們試著用力打出一拳,和在放鬆狀態下掄胳膊的力量,就會很清晰地體會到,放鬆狀態下的力量,是更大和更穿透的。後來住到了村裡,村裡有合唱團,我去做他們的鋼琴伴奏。很好玩,發現不管是瑜伽,詠春還是合唱,老師強調的都是放鬆。

這個放鬆,不是沒有力量的放鬆,而是你的架子有了,力量有了之後的放鬆。比如唱歌,你口型對了,氣息對了,位置對了,最後出來的那個好聽的聲音,是靠放鬆來的。

就像從「一無所成」到攝影師,我走了十年,這十年里,有許多低谷,一直拍照,也沒有明確的目標和理想。只是再低落,也沒有放棄自己,也沒有再強迫自己,只是在這些時間中,一直矯正著,直到那個春節,好像是人生的最低點了,但是也是時候了,聽從了心底那個甘甜的聲音,從此簡單專註。

鷺拍的一些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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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鷺 1978年生 40歲

自由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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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_ 趙雪峰 余非

攝影 _ 松鼠 | 編輯 _ 鱔魚

個人圖片提供 _ 黃鷺

出品 | 小世界工作室

▽ 看看他們的東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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