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錢，我們砸在這裡的還有青春
「涼了，這條路真的涼了。」
還有幾天到新年的時候，我收到了這條喪氣的微信。
長期生活在海外，我對於網路依賴性也不是特彆強，今年回國度假，才慢慢習慣這些新鮮的網路詞語。
「什麼涼了？」我感到有些奇怪，G君這個素未謀面的同事，平時就愛跟我抱怨一些工作上的瑣事，吐槽吐槽我們的上級，又或者是倒倒跟女朋友相處的苦水。所以「涼了」這句話，能代表的事情，委實有些多。
「已經連續三輪會計零邀請了，會計移民這條路，怕是徹底涼了。」
我不禁心頭一震，同為會計專業的我，看到這條關係到自己命運的信息，也是心臟停跳了一拍。
會計是個十分枯燥又繁瑣的專業，在西方，會計師是跟律師、醫生等並列的高難度職業。當然，會計師的薪資也是相應地高，對得起我們對於它的付出。在這邊，只要說你是學會計的，當地人一般會首先覺得你一定十分聰穎，近幾年，則會因為你的膚色發色再加一句「ah classic Chinese」。
基本上，我們這一批的留學生，來到這裡，十有五六都選了會計，學得不情不願，痛苦不堪。G君就曾經描述過，求學會計的這幾年，簡直就是被會計強姦的幾年。可仔細想想，從中國教育體系成長出來的我們，又有多少在選擇大學專業的時候有更多的想法，多是父母幫著參考，選一個好就業，前景好的專業。興趣？愛好？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你應該學會的是如何站穩腳跟。
作為曾經的熱門移民專業，雖然近幾年一直謠傳會計被踢出了移民職業清單，但狼來了喊了那麼多年，一直沒什麼實際的行動，不少人沒有放在心上。而這次，怕是真的要成為現實了。
說到移民這件事，其實真不是換不換國籍，福利不福利的問題，大多數人的想法，不過是拿個pr（綠卡），多一條選擇的路。在海外生活久了，最應該明白的道理就是凡事有得便有舍，比如福利，也相對的是十分高額的稅款。
根據先前工作時所做的採訪，在現在大批留學生畢業回國的情況下，留下的留學生，多少都是有些不甘心的。而且，在這裡留學數載，家裡也都砸了不少積蓄。以現在留學生泛濫的情況，沒什麼人脈關係的話，回國就業的起薪也高不到哪裡去，留在這裡好歹賺的是同樣的貨幣，賺回學費的時間要快一些。
這兩年這裡的人口爆炸式增長，公交上也開始像國內一樣，如魚罐頭一般塞滿了人。不似以前，隨便哪站上車，都是可以挑座位坐。前兩年，國內瘋傳的一篇文章，討論逃離北上廣，也造就了今時今日的逃離這裡的論調。去年這裡的華人媒體發的一篇《我終於買了一張單程機票，要跟這裡說再見了》也是傳閱廣泛，引起了朋友圈的轉發潮。而現在，我們臨近畢業了，留下還是回去，成為了必須思考的問題。
G君也是被這種文章影響到的人。選擇留下還是回國，他痛苦了很久。回國沒什麼關係在，感覺也找不到什麼好的工作，幾千塊的起薪與兩百多萬的留學成本，壓力山大的倍數關係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雖然，他變換思路尋求到了移民的曙光，但是我回到這邊的時候，發現他居然離職了。
離職的問題G君苦惱了很久。其實也不是沒有徵兆。很多時候，一件事情的發生，總是醞釀了很久的。靠文字生活的人，又難免有些文人的情懷，這種情懷容易帶進生活里的每一個細節。他跟公司上級處不來，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雖然是當地的公司，但是從老闆到職員都是新移民和正在準備移民的，帶入了不少國內的思維與運營模式，很多時候我們自己的想法沒法實現，又被施加了過多的壓力去按照公司的安排行事。而上下級的關係，也有些官僚主義。
在多次爭吵以後，他早就無法忍受了，只是對這個開啟了他職業生涯的公司還有感情，每次都在罵了娘後冷靜下來，又再去默默忍氣吞聲。終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來了。公司的年會，並沒有邀請他。他說自己的心徹底涼透了。
G君是個有才華的人，業務上表現一直不錯，早就有別的老闆來挖過牆角，只是當時出於對這個公司的感情，他放棄了。而現在，已經畢業又不想再當米蟲的他，看著自己微薄的工資，想想自己已經逾期一周未交的房租，不得不拿起了電話，撥打了那個曾經拒絕過的號碼。他說，留在這裡，生活才是一切的基礎，活下去的基礎都沒了保障，還說什麼情懷。
在海外生活久了的人，生活方式跟國內的也總是有一些差異。曾經有個朋友L，畢業時沒什麼留下來的機會便直接回國發展了。但是，沒待幾年又申請了研究生課程回到了這裡。其實L已經算是幸運的了，回國發展得也不糟糕，在他所在的二線城市，拿著將近兩萬的薪水，又有老闆的賞識。可偏偏L自身很不適應。他拿到高中畢業證就出國留學四載，習慣了國外公私分明，沒有那麼多人情世故的職場圈子，回國了怎麼也不能夠和諧相處。
有的人想盡辦法只為移民國外，而有的人，早早就輕易擁有了pr，一直在國外生活，卻也並不好過。
A君就是一個。A君自小隨母親移民，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在這邊就讀的。母親在這邊有了自己的家庭，而父親遠在國內，所謂的父愛，即使是想要給予，也鞭長莫及。
A君曾經跟我描述自己的初高中生活的時候，說過這麼一句話：「一眼望過去都是黃頭髮，就我一個黑頭髮。呵 ，真是厲害。」語氣中好像充滿了戲謔，可內心深處怕儘是寂寞了。到了叛逆期的年紀，A君在網路上結識了一票背景相似的移民孩子，和在這邊讀高中缺乏管教的留學生，開始頻頻出沒於夜場。
那段時間，我跟A君走得較近，喝醉了的時候，他也會抱頭痛哭，說自己身邊的人都走了，一個個慢慢都會回國的，而自己走不了，回去又能做什麼呢，在國內，連小學文憑都沒有。自己不想出來鬼混，可是朋友都是如此，不出來又豈不是要孤單一人。而媽媽，早就失望透頂，不管他了。
可還有沒有人記起，這樣的生活，一開始就不是他所選擇的。就像另一位相同背景的C君所說，這些，你們拚命在爭取的東西我全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一個正常的童年，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家庭。
可是，生活不就是像一座圍城，裡面的人想出來，外面的人想進去。人卻也是總不滿足，輕易得到的不想珍惜，總是羨慕別人的生活。
那些貼在留學生身上的富貴標籤，都是我們中的那些少數，鬧出的大事件引來的。這些標籤，帶來了每次發生留學生死亡事件時刻薄的網友評論。
留學生當中的主力軍其實都是中產階級家庭。而還有很多，甚至只是一般的工薪階級，申請出國前需要提供的支撐孩子生活所需的財產證明，也都是抵押了房產甚至借款才湊夠的。這些孩子，在國外連基礎的生活費都不夠，拚命打工，干著廉價甚至危險的兼職。為了節省生活費，甚至一天只吃簡單的一餐，或者捨去一些必要的用品。頭髮自己剪是再正常不過的，隨手幾個家常菜也是必備技能。
幸運的人，努力幹活，終於收穫了回報。
跟我同一高中的學長，出國時只帶了一學年的學費和不多的生活費，其它都是靠自己，一路拼到移民成功。
我剛來時給我接機的學長，半年後就靠著沒日沒夜的接送機、幫別人搬家等跑腿的活計開起了自己的搬運公司，從一輛小破車干到兩輛貨車兩輛小車。開車時，他高聲炫耀著自己辛苦所得帶來的享受。
而他託付的幫我辦理新生業務的人，同樣也是勤工儉學的留學生，卻沒那麼輕鬆了。為了工作殫精竭慮，向我要缺少的資料時因為我耽誤了幾分鐘就威脅要在學校樓下大鬧到我出來，見到我的時候又不太好意思，訕笑道工作對他真的很重要，再不給過去老闆要生氣了。說著就在他買來的二手電筒腦上敲擊起來，上面還貼著粉色的保護膜和Hello Kitty的貼紙，跟他一身汗味加有些油膩的頭髮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充滿了生活的無奈。
而不幸的人，拼了命卻倒在了追夢的半途。
我們學校，以難讀出名。曾經有學長沒日沒夜地打工，又要維持學業，最終被發現猝死在自己的出租房裡。家長砸鍋賣鐵望子成龍的夢沒有實現，孩子卻死了異鄉。
在這個太平的國度，鮮有的校園槍擊案也是發生在我們學校。讀博的中國留學生，在學習的強壓下，又或是與教授、同學的關係不善，在衝動下，將槍口沖向了自己的老師和同學，至今都還在異國的監獄服刑，估計也是要這樣度過自己的下半生了。
同樣在監獄的，還有我一個相識的朋友。為了掙生活費，什麼活計都做過，體力活是家常便飯，直銷組織也玩了個遍，最後在答應幫別人收包裹的時候，因為包裹里的毒品，被警方逮捕。家裡花光積蓄請律師打官司也百口莫辯，只好鋃鐺入獄，將自己的最美好的青春獻給了牢籠。
大多數人從18歲出國，到研究生畢業，就算回國時也是二十四五的年紀了，回去還要跟國內的應屆生競爭，並同時要適應國內的職場環境和處事態度。很多人可能會問，既然這麼辛苦又何必非要跑出國去。那不如這麼去想，撇去想要開拓眼界的那些，有多少孩子在出國時，是自己心甘情願理想所鍾。不管何時何地，所得，總是要有付出的，只不過並不是每個人都樂於去分享那些辛勞罷了。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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