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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圍:荒原、弓箭與馬

「一輩子守著干一件事,對日本、歐洲甚至美國人來說,不足為奇。但在今天的中國,其實很難流行。今天咱們特別講究的是能把事兒干好,能把事兒干多。」

「我們是什麼呢?我們是財富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以致於匠心就丟失了。」

「匠心不是我們的追求,工匠精神也不是我們的追求,美才是我們的追求。它是在『匠心』之上的一件事情。」

周一圍:荒原、弓箭與馬

採訪、撰文:呂彥妮

1.

木心先生在《素履之往》里寫過一個短句:「都去做騾,那麼馬呢?」後面追上一個括弧,在裡頭言說是自己謹記簡譯的伍爾芙夫人的雋語一則,會心者當知如何所指,不會心,也省得啰嗦。

自己終是淺薄,不知夫人原話所出,彼時的背景深意何在,木心先生的閱讀量廣袤驚人,後生追不及,謹就從他簡譯的地方出發,只做獨我的解讀好了。

人間不易,抬眼所見大多是垂著頭趕路不思來路,不顧意義的「騾」, 擁擠、接踵、灰沉沉一片分不出你我,沒有高低貴賤的比較,只是活著,卻不見真諦。那麼,為何不做馬?若有的選擇,會選嗎?馬有馬的天地,也有為馬的代價,或者所謂的「代價」都是借口,只是內心的關隘太多?

我在上一個冬天北京南郊的一片樹林里遠遠看著馬上的周一圍。

遠遠的他在馬上笑,很睥睨的樣子,好像這匹馬可以帶他去很遠的地方

天氣冷而日頭大,所以正午時可以不用穿著繁冗的冬衣了,他絳紅色的輕毛衣外面套一件很薄的羽絨馬甲,頭後的髮辮隨著馬的行動顛簸有節奏地抖顫著,耳釘在光的反射下會忽然射出一道細的冷光,晃人眼。遠遠的他在馬上笑,很睥睨的樣子,好像這匹馬可以帶他去很遠的地方。

《非凡匠心》的工作人員給他安排了一位老師父,讓他跟著學。射,御——分指射箭和騎馬,這一古老的傳統,掌握者已寥寥。可持弓上馬,在高速行進中完成精準射擊的一連貫行動,這原是過去時代里男子必須掌握的本事,背後含著一整套「詩、書、禮、樂、射、御」的教義,是《禮記》中關於「六藝」的要求,「不學禮無以立」,如是。

《非凡匠心》的工作人員給他安排了一位老師父,讓他跟著學

我們當下是離馬、離箭,遠了些了。可惜,揚文抑武了一千多年,也不是說全盤撿起就能做到的,君子慎獨好了,可君子還有野心抱負,血涌到胸口了,擋也擋不住。

「喂,你怎麼能騎得這麼利索的?」等他騎得近了一些,仰頭問他。旁邊來了一撥女孩子,據說是聽說今天的工作專門趕過來圍觀的節目組相關同事,頭湊頭地抵著感嘆這位先生的帥模樣。他沒答話,就甩了一個非帥不可的頭,兩腿碰碰馬肚,絕塵而去了。

他胯下沒有馬鞍,也沒蹬腳蹬,他跟馬在那一刻基本上是,一體的。

2.

騎馬,是早年和張黎拍《孔子春秋》的時候,「黎叔」對周一圍的要求,騎馬、箭道,還有諸多禮儀,都是進那個劇組的基本「門檻」。周一圍在那個戲裡演端木賜,即子貢,後來被孔子稱作有「瑚璉之器」的得意門生。

周一圍《孔子春秋》劇照,他在戲裡演端木賜,即子貢,後來被孔子稱作有「瑚璉之器」的得意門生

他一個南方水邊長大的仔,天生會的是划船,水性好,不畏懼。一艘雙搖櫓的船,第一次上手能獨自駕著划過水流湍急的瀏陽河,寬寬一條河,划到對岸再回來沒半點含糊。但馬,全不是一回事。他恐懼過的,但也就是個過程罷了,從《血滴子》、《孔子春秋》到《海上牧雲記》,越發嫻熟無懼,到後來賓士在沒有疆界的新疆大地上時,已然徹底打開了,「那簡直騎得就像是一個當地的牧民一樣。」

電影《血滴子》劇照

《海上牧雲記》劇照

他很得意。他很該得意。

動物是這樣的,你不怕它,它能感覺到。就好像你如果是個足夠自信的人,哪怕做一些事情是不對的,那些不對,也都莫名其妙地會對。你能駕馭一匹馬,就和你能駕馭自己是一般的不易。更不消說還要在馬上拉弓射箭。前一天下午,周一圍發信息給我,照片里是他腫起的胳膊,像一條綿延的丘陵,紅的,紫的。那是所有初學射箭的人都會害的傷,弓出手的時候,會在胳膊內側震起一道波,弓重而糙,又不是羽毛,繃緊了,力道必然會在射手的身上留下痕迹。本來應該帶護具,周一圍覺得那樣怪沒用的,初來乍到還一腔血涌,「不怕死唄。」疼啊,但是你在他臉上看不出來。

弓出手的時候,會在胳膊內側震起一道波,弓重而糙,又不是羽毛,繃緊了,力道必然會在射手的身上留下痕迹

「我就是不拿自己當人,這行干多了,就不太拿自己當人了。」他說「這行」,我沒細問,不知道「行」是哪一「行」,就覺得不是專指「演員」什麼的。

射、御不易,練了大半天,10米開外的靶,射了幾下居然就真被他周一圍中了呢。

「哎喲來了一個小男孩兒,還戴著耳釘,梳著辮子,小帥哥兒是吧,明星是吧,來……」

他看得出最初師父對他不是太抱希望的。「哎喲來了一個小男孩兒,還戴著耳釘,梳著辮子,小帥哥兒是吧,明星是吧,來!師父有點『欺生』的那個勁兒,後來是弄著弄著,忽然發現,不對,這小子值得尊重。」大約一個月之後,我們重新坐在一起,周一圍回憶那場曠野「圍獵」的始末,一臉生動復盤著師父對他態度的轉變。

師父後來私下跟他說,跟馬、跟箭打了一輩子交道,自己再看人,不看形象,看眼睛。師父說看周一圍的眼睛就曉得他不是一般人。他說行吧,那我知道了。

以外物知己,是一種福氣,也是一種悟性。

師父說看周一圍的眼睛就曉得他不是一般人

3.

拉開弓對準目標的時候應該什麼都不想。若人在馬上,就只是感受馬奔跑喘息時的「浪濤」起伏就好,怎麼讓馬和自己的身體協調成一物,讓你們一道和射箭的目標之間溝通。這一整個過程,無法言傳。

帥不帥的他也察覺不到了,他陶醉於其間的不再是自己的樣子,而是那整個天地於心的豪邁感覺。這種東西不常見,順在一起,會讓旁觀的人覺得你是不可控的,你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身體要穩,全身的力量可以撐住自己在馬上的穩定性之後,才會有能力將意念灌注在箭尖

在槍火沒有被發明出來之前,箭就是遠程殺傷最厲害的武器。好的箭手,於技術之外,最重要的是心定。身體要穩,全身的力量可以撐住自己在馬上的穩定性之後,才會有能力將意念灌注在箭尖。

「那箭很不好控制,你還要去考慮風、考慮光,考慮弓箭的材料,以及跟自己的身體較勁,還要考慮對方移動的速度。說起來,箭是十八般武藝之首,當你能把箭射好,基本上就能夠控制自己的身體去練習其他的武藝。」所謂根基。一匹馬一把箭,到了周一圍這裡,都成了有靈的存在。

弓箭手如果在一個文藝作品裡,大約應該是個小生。他這麼聯想著。差別在心態。弓箭手輕靈,凡事會考慮更智慧的手段,相對優雅,不用干太髒的活。過去打仗,弓箭手是先鋒,敵我雙方先飆幾輪箭,才開始近身肉搏。

如果箭有「格」,應該是心如平湖的。他說。面如涼露,這很「他」。他不喜歡那種凡事掛在臉上的狀態,或者說那個想要讓人一眼看到你的階段他已經過去了,更願意藏起來,外人不了解看起來就是個不著四六的野後生,挺好,省了很多無端的口舌。

他把箇中原因堆給自己的星座血型:一個A型血的處女座。還熱氣騰騰地講了一個飯館裡打架了12星座各自不同反應的笑話來佐證——這個故事一樣要講得全面和完整,每個星座都不能落下,還得有出場順序,馬上掀桌子的白羊座和蹲在一邊哭的雙魚座必須講在前面,站在一邊冷眼旁觀還嫌棄地說不要濺我一身髒兮兮的處女座必須壓軸出場。

「我就是冷冷的,涼涼的,不希望成為人群中的焦點。」不是沒有站在人群中踱步的能力,但時刻被注視和有否能力成為焦點,是兩個話題。

「我就是冷冷的,涼涼的,不希望成為人群中的焦點。」

太陽繼續往遠空爬升,到了正午了。《非凡匠心2》的拍攝需要轉場到更遠處一片空地去,大家喊周一圍下馬,他問過了兩地距離之後做出一個決定,他要騎馬過去。於是就他和師父,兩個人,兩匹馬。樹林稀疏有志,一條簡簡單單的土路,馬蹄不急,人不羈,人不羈而不知,更顯逍遙。遠遠看著他輕輕地跌宕著靠近了,樹葉沙沙作響,此時是何時,有馬天地寬。

INTERVIEW

騎馬穿林的感覺如何?

周一圍:你會發現路程是久了很多的,但這個久了很多又不是枯燥的,而是和馬一起,在天地之間,特別自在。隨著馬的步伐行進,經過的每一棵樹都是不一樣的,連一片樹葉子都不一樣,何況是樹?馬是一個活物,你跟它呼吸相協調了之後,你們倆都能感覺到對方。

跟師父的交流,有什麼收穫嗎?

周一圍:他堅持去做這件事情本身是他的一個執著,但我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思考,今天我們丟掉的騎馬、丟掉的射箭、丟掉的一切,讓我們變得越來越文弱了,我們變得越來越文弱了!之前我們的貴族都是要上戰場的,貴族不是躲在後面的,貴族要身先士卒。是在宋之後,因為朝代更迭的原因,我們變成了尊文抑武。騎馬這件事情,從亘古里對於一個民族的血性培養是有益處的。

我那天還跟師父說,我學習騎馬的時間遇到過一個西方小孩,金髮的小姑娘,也就五六歲,父母在邊兒上聊天,過周末的樣子,小朋友就自己在裡邊騎。騎著騎著從馬上掉下去了,嚇我一跳,姑娘掉到地上「哇哇」哭,父母看了一眼,改了一個姿勢又接著聊,這個才是真的驚著我的地方。孩子哭了哭,也就拍拍土起來,上馬繼續騎。想起孔子講的詩、書、禮、樂、射、御,六藝對於人格的塑造是意義深遠的。

師父說他在「復原古人的古書上對於射箭的一個描寫」,這種說法很打動我。

在馬上看到的世界,有什麼不一樣嗎?

周一圍:我在馬身上所感受到的是一種陪伴,是我肢體的延伸,瞬間感覺到,整個世界變大了。當我有一匹馬之後,會覺得有馬天地寬,荒原上我騎了一匹馬,不說我是世界的主人,至少我是自己的主人。

你怎麼理解「匠心」?

周一圍:一輩子守著干一件事,對日本、歐洲甚至美國人來說,不足為奇。但在今天的中國,其實很難流行。今天咱們特別講究的是能把事兒干好,能把事兒干多。

老外其實特別有意思,可能是宗教的原因,他們覺得賺錢差不多就行,賺多了是有問題的,一輩子絕不追求過多的財富。所以他們可以一輩子我就吹玻璃、我就做瓶子,我就種葡萄經營一個酒庄,我可以不擁有這個酒庄,就只是享受管理的樂趣。我的父親,我父親的父親,我父親的父親的父親都干這事兒,那我也干這個,我就享受種葡萄釀酒,我不享受當老闆。我們是什麼呢?我們是財富越多越好,越多越好,越多越好,以致於匠心就丟失了。

你追求「匠心」精神嗎?

周一圍:匠心不是我們的追求,工匠精神也不是我們的追求,美才是我們的追求。它是在「匠心」之上的一件事情。

美,比匠心多出來的是什麼呢?

周一圍:是藝術。現實不是藝術,把現實做好叫匠心。在做好現實之外,還能夠發現美,創造美,更高。

但是我會覺得,保存匠心做事情,這個過程本身就是美呀!

周一圍:是一方面,那是你看的時候你發現了美,而本身做這件事情的人未見得是美。一個打鐵的人,他不見得會覺得自己美。但一個畫家把那些種地的莊稼漢子畫出來,就是很美的,兩回事。

你看這個射箭師父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麼?

周一圍:他讓我看見了一種專註,我們不說執著。王爾德說執著是想像力缺失的一種表現!他說得很對呀!他很刻薄,但說出了世間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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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凡匠心2》北京衛視

本周六 20:30

敬請期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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