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學】傅志智:【寒食,想起外公的眼神】
寒食,想起外公的眼神
文/傅志智
一雙深邃的眼。在我的記憶里,外公是很少笑的。外公去世二十來年有餘。他的行頭幾乎不會改變,其時也沒有多少可變的。外公是一名石匠,陝北人也叫打石頭。一生與錘、鏨、揳、撬不離身。早年是一名鐵路工人,由於一月倆口袋洋芋錢,不能養活十來口之家,而放棄了工人身份。
兒時的我,常常躺在外公家的大驢食槽,任外婆久久呼喚,我興奮地露出一絲竊笑,當外婆在笑罵聲中把我提出石槽時,我的小屁蛋上,有了幾下連打帶拍的掌聲。他們是辛苦的一代人,素衣簡食,仰仗石匠的手藝,養活了十口之家,確實不容易。
陝北的屋子一律是窯洞,很少有磚瓦房。能有幾孔石窯,算是父輩們最大的心事。我的父母也一樣,八十年代,在外公的全力支撐下,我家也有了四孔石窯。砌窯所用石塊,全是外公與父親、伯父、舅舅們的協作下,一錘錘取自山溝里。記憶里,母親經常送飯給打石頭的人,一肩擔兩罐,罐里是香氣四溢、地地道道陝北小米茶,母親為給我解饞,會舀一勺給我,再塞我一塊饅頭,我便貪婪地吸溜著、掉在碗底里的米茶,蘸了米茶的饅頭,也格外酥香入口,唇齒留香,碗瓜底朝天時,露出滿足的憨態。母親會摸摸我的頭,「去吧」,我沒再圍在母親的灶邊,自己找樂子玩去。
在所有打石頭人中間,外公是大師傅,一塊塊不規則的石頭,在外公敲敲打打下,轉眼間便四方有正,我經常坐在外公邊上,瞧上半天。外公是「洗」窯面子石,他會讓我坐遠點,害怕小石子錛眼。幾乎所有面子石、月口石都是外公一人所鏨刻。這樣的情形,要在農閑時趕工。冬春是最好的空擋期。
陝北人的冬天是熱鬧的,陝北人的冬天是忙碌的,乘著農閑時節,外公沒日沒夜敲打著石頭。冬天天氣很冷,偶爾會看到外公指間有血口子裂開。我會隱隱的心疼起來,在他歇息的節兒,摸摸那雙粗糙的手,沒有軟和的地方。此時他會靜靜地任我摸來摸去,偶爾逗逗我,露出慈祥的笑容。當一摞摞窯口石,呈弧狀磊滿場地時,我驚訝外公的傑作。在做夠窯洞所需的大塊基石外,外公也為我家鏨刻了一個羊食槽、與驢食槽大小差遠了。即使是這樣,我一樣欣喜若狂,摸來摸去,躺坐其中,不給羊羔留地,任它拱來拱去,啃拽衣袖,我的笑聲肆無忌憚。
家鄉的正月是社火的光景。熱鬧非凡。父親年年不例外地參加秧歌隊。如生產任務一樣,準時準點,沒有人推諉。每日里後晌回來,口袋裡會有幾樣干色糖果,我若饞貓一般守候著,饕餮一次平日里難得的零食美味。每每這樣的時節,我這樣的屁孩,總會尾追著秧歌隊滿村跑。這樣的日子是最開心的,母親會叮嚀幾番、離鞭炮遠點,我會可勁地點點頭。最愛聽的是秧歌挑傘的唱曲,最愛看的是打腰鼓人的大氣場,還有搗鉉子的蠻腰細扭,各種丑角眼花繚亂。偶爾會有主人熬一鍋米茶,在寒春的天氣,美美喝上一碗,這時我們這幫跟屁蟲是沒份的,只剩咂吧咂吧嘴巴的份,好在這樣的日子是熱鬧的。各自扮起秧歌里喜歡的角色,便忘了米茶的誘惑。
在我的印象里,外公與舅舅都是唱曲能手。外公與舅舅們唱的是原汁原味的信天游,似乎順口而來,不加修飾,粗礦、狂野、婉轉、細膩.有歡喜有憂傷,常常把我聽的目瞪口呆。外公是很少唱曲的人,似乎外公的心思,都用在石頭上了。大到碾磨、碌砫,小到燈座、香插,門台、檐角無處不留著外公的傑作。於我,外公是操勞的一生,不拘言笑,專註於生活的人。
緣於他的匠人手藝,外公一生修過無數的窯。而今又是寒食,我家的窯洞依舊,只是不能看到那個揚錘打揳的人。外公留給我的還有一台,專門磨豆腐的槽磨,雖然早已不用,但我就是讓它靜靜地擱在那裡,它可以讓我想起那雙深邃的眼,更有那段桃黍飯養活人的清苦歡樂時光。
寒食,我在想您,您在天堂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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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簡 介
傅志智:男,網名水墨布衣等。陝西榆林市人。標準七零後,業餘文學愛好者。布衣愚玩,愛逗不羈,偷空學賦,權作文字遊戲。有文稿成鉛,也有部分作品獲獎,畢竟已往。生活浮沉,筆墨斷續,終未止。點滴個人感觸,有三五欣賞者足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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