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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盡前半生與母親較量,最終還是滿盤皆輸

麥子導讀:

都說中國婆媳問題嚴重,其實中國的母女關係問題一點也不少。每一對母女,都是在砥礪修行。

文 | 子魚

Part

1

我在老家呆了七八天,沒回家看我媽。臨走那天回家取車鑰匙,我弟弟幫我驗車,車鑰匙帶回家了。

我推開門,她正在做飯,鍋里是一堆淺醬色的糊糊,一進門我就聞出來了,那是酸菜、肉絲和粉條的味道。酸菜是我媽自己腌的,臘月腌,吃到來年二月,過二月就吃不到了。

我寫小說,說有一種農村女人進了城,喜歡刨開小區的綠地種黃瓜,喜歡在樓道里擺個大缸腌酸菜。

我媽是後者,刨地的事她也想干,被我嚴令禁止,我不能讓我媽在城裡當一個自私沒有素質的女人。

腌酸菜好歹危害小點,加之對門老太太也腌,她倆半斤八兩,互不嫌棄,我沒有禁止。

我媽的酸菜很好吃,她喜歡把酸菜、肉絲和粉條放在玉米粥里做成菜飯。這菜飯品相不敢恭維,可是味道實在不錯。

這東西在外人看來與豬食無異,但也許是我小時候吃慣了,覺得美味。

那天跟一個做食品的老闆聊天,她說:

「你所以為的好味道,不一定受到別人的喜愛。每個人身體里都有食物基因,那是你父母或者你家鄉人慢慢灌輸給你的。久了,你會習慣,會喜愛,會離不開,會想念。」

食物的一半裡面,是家。

Part

2

我一回家,我媽宛如見到九天仙女下凡,說你可是回來了,快來吃飯吧。

我說我不吃了,我得趕回北京去辦事。

我假裝忙忙地去弟弟屋裡拿車鑰匙,拿了車鑰匙就走,她追出來:

「你不吃飯就走,路上餓了怎麼辦?」

我說,真的趕不上了。

我媽的新老伴也追出來,留我要吃飯。

我媽的新老伴我叫叔叔,我說過,我繼父死後,我此生再也不會管任何人叫爸爸。

不是我抵觸「爸爸」這個詞,是實在覺得自己太命硬,我的所有父親都被我「克」死了,連我公公,自打我進門,都開始老年痴呆。

我是個沒父親緣的人。

叔叔一直對我很親近,看得出來,他很想把我當女兒,我也蠻喜歡他,但是一個稱呼限制了我們往更親密的道路上走。

小時候,我媽逼著我管繼父叫「爸爸」,她是知道,一個稱呼能強力拉近兩個人的情感。你連「爸」都不叫,怎麼讓他拿你當女兒看呢?

後來不管任何人叫爸爸,也有我的一份自信在。

我再也不需要通過喊人「爸爸」來保障生活了,甚至我媽媽的生活,我也能一力承擔。

那時候我們孤兒寡母,需要人養活,有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意思。

現在我牛逼得要死,不需要任何人養,我提出不喊爸爸,我媽啥也沒說。

Part

3

我下樓的時候,我媽做飯,叔叔在旁邊洗碗,看得出來倆人夫妻情深。

我看見他們情深,有一種很複雜的感覺,相信每一個父母找個新老伴的子女都會有這種感覺:

看他們好,替我們死去的親人吃醋;看他們不好,又替活著的親人擔心。

人這一生,理論與情感常常衝突,冰與火之間跳躍,是宿命。

我在樓下小區門口買了一杯豆漿,一路走一路喝豆漿,越走越饞那菜飯的味道,越走越覺得心酸。

為什麼我媽做的早飯,我都不能仗義地吃一口了呢?

那菜飯,我媽只做了兩人份的量,我吃了,他倆就有一個人吃不到了。

我和我媽之間這種狀態,源於我這些年對她刻意的疏離。

我們母女,是天生犯克的性格。

我們都霸道,倔,占尖兒,不服輸。

小時候跟她生活,她天天罵我,急眼了就打我。

她打我,我就跑,她追不上,就脫了高跟鞋追。追上了狠狠地打,我就狠狠地哭,殺豬一般,整個山村都響徹我鬼哭狼嚎般的聲音。

我有一次挨揍,就是因為我「好心」地把她的皮鞋刷了,毀了她一件寶貝。

我們像兩隻刺蝟,離近了就扎得對方鮮血淋漓,根本不能和平共處。

我們母女矛盾最尖銳的時期是我繼父死去那兩年,她的整個精神都坍塌了,恨天恨地恨命運,每日抱怨不斷。

作為她唯一的女兒,最強大的親人,我不得不近距離地照顧她,結果兩個人差點同歸於盡。

我們母女最激烈的一次是:一人拿一碗毒藥,威脅對方,你喝,我就喝

她要把她所有的痛苦都轉嫁出去,我成了唯一的受力人。

苦哉。

就是她那幾年作的,把我作怕了,有時候做夢我媽都在哭,醒來一身冷汗。

所以她找到新老伴的時候,我高高興興地送她出嫁了,我把她新老伴定義為接盤俠,是拯救我的老天使。

我清楚我媽,她的病,我治不了,她兒子治不了,錢治不了,唯有男人能治了。

我曾對我媽他們那一代的女人恨鐵不成鋼,為什麼就不能離開一個男人。

有人寵著的時候就開心得要死,沒了男人就各種萎靡不振,甚至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這是個社會問題,文字解決不了。

雖然很願意她出嫁,可是那些年,年輕不懂事,我做過一些現在看來很不厚道的事情。

我媽和叔叔結婚頭一天吃飯,她吃進去一根魚刺,扎到嗓子,比劃著來找我,我看著她笑,讓我弟弟開車送她去醫院。

我弟帶她拔完魚刺回來,她很生氣,抱怨我:

「我都被魚刺扎了,你還無動於衷不送我去醫院!」

我刺她,

「你扎魚刺是我爸懲罰你呢,你有了新人忘舊人,我可幫不了你。」

她一下子氣哭了;我又很心疼。

她說我得過日子呀;我又很生氣!

Part

4

我雖然對她這種凌霄花體質很怒其不爭,但也毫無辦法。

我真的很感謝我媽的新老伴,是他讓一個女人起死回生。

以前我把這稱為精神不獨立的表現,是不覺醒,現在想想,我也是用我的三觀綁架別人的三觀。

其實沒所謂對錯,你是新時代女性,離了男人能更好,你開心就好。她是舊時代女性,離了男人就過不了,她開心,也挺好。

所以對於ayawawa的「落後」女性思維,女權人士批判不少,我不批判。

存在就是合理,我們要尊重事物的多樣性。

我觀察我媽,她在她的價值體系里,也有我一輩子習不來的生存技能。

她一生三嫁,不論嫁給誰,都能把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我親生父親,是個很聰明的讀書人,悟性極高,在外面看見一個東西,回家就能複製。讀書人心思多,但力氣小。我媽就靠蠻力秒殺他。

她結婚後,一個人騎自行車帶著九隻小豬去縣城裡賣,晚上雄赳赳把錢拿回來。

這是我親爸望塵莫及的。

我繼父,結婚前是個二混子,吃喝賭,不嫖,她嫁給他,菜刀加鎬把,立規矩,只要敢賭錢,就斬斷他的手。我親眼見過她把我繼父摁在院子里狠狠暴打的畫面。

打了兩頓,我繼父再也不敢上賭場了。他五十歲那年,我偷偷給他幾百塊,讓他去過過癮,他轉彎抹角地把錢拿回來交給我媽了。

她三嫁,就是現在的叔叔,是個公務員,公務員一輩子在機關,沒文人的矯情,也沒混子的生猛,但口若懸河滿嘴理論。

我心想壞菜了,這下子你這農婦該沒招了。

結果人家照樣能把公務員叔叔搞定了。

她也不使蠻力了,也不使暴力,扮演起了賢妻良母的角色。

每天像個女公務員一樣,待人彬彬有禮,和藹可親。對公務員叔叔的家屬親戚兒女們都如春風化雨。

公務員的女兒生孩子,她給做三床小被子。公務員的前小姨子生病,她還帶著水果去看看。公務員的外孫子,都以為這就是親姥姥。

我媽簡直就是變色龍,一生在幾種人格間切換,隨圓就方,毫不費力,可塑性極強。

上個月人家跟公務員的妹妹妹夫剛從海南回來,一群人紅絲巾綠飄帶,玩得不亦樂乎。

不管秉承哪種價值觀,把自己的日子過好就是王道。

我都快佩服我媽了。

Part

5

人都說,三觀不同,不能相容,我們因為是母女,不得不相容

這幾年,我除了在生活上避免近距離跟她接觸,精神上一直不敢怠慢她。

畢竟是母女,絕情寡義是要天打雷劈的。

我們是電話里的濃情母女,隔幾天打個電話。

倆人不遠不近不香不臭,正合適的距離

我通過電話掌握她和公務員叔叔的婚姻動態。

她說她和公務員叔叔每天在地下室跟一幫老頭老太打升級,有一次回家,我看見那牌,破得連小孩的尿戒子都不如。我給她在淘寶買了十副。

我媽高興得要死,說這群人,一個比一個摳,打一天,十塊錢的輸贏能吵半天,誰捨得投資一副牌,正好你這個「大款」伸手,真是菩薩。

這世間母女,每一對,都有每一對的特殊緣分。

有的人上輩子是恩人,這輩子就適合親密無間,有的人上輩子是仇人,這輩子就適合老死不相見,有的人上輩子就恩怨交加,這輩子也得恩怨交加地相處。

我和我媽準是恩怨交加的那種。

都說中國婆媳問題嚴重,其實中國的母女關係問題一點也不少。每一對母女,都是在砥礪修行。

經過了幾年的疏離,我感覺我現在應該更近一點接觸我媽了。

我那天沒吃飯跑出來的時候,她追了出來,眼神里,對我有無限依戀。

她畢竟也老了。老鷹失了利爪,沒了戰鬥的體力。

我準備過兩天,回家補上那一碗菜飯,跟她膩兩天,如果苗頭不好,又要打架,我就再跑!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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