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她大概是知足的 只是,他的心口仍然惦念!
儘管遭到了她的拒絕,「受了關鍵性的挫折」,但卞之琳並沒有放棄。他對她的感情都凝聚在了筆尖,化成100多封情書,化成《無題》詩,化成一本《裝飾集》。在詩集的扉頁,卞之琳寫道:「獻給張充和」。在1947年出國留學之前,卞之琳陸續又去了蘇州探望張充和,有一次甚至小住了半年,在張家過了中秋節。但他只能頂著朋友的名義了,他和張充和再無可能,因為在沈從文的介紹下,這時的張家四小姐結識了北大西語系外籍教授傅漢思,他們已經正式交往了。次年,他們結了婚,隨後雙雙定居美國。
卞之琳的單戀並沒有結束,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苦和辛酸,和他在同一個大學任教的教授回憶,每日晚飯後,卞之琳都會拿出他珍藏的張充和女士所自灌的鋁質唱片,放給大家聽。有一次,卞之琳經過浙江富陽農村,他晚上住宿的地方是張充和從前的閨房。鳳凰已去,空留鳳凰台,卞之琳輾轉難眠,坐在舊主人留下的書桌前,無意中發現了一束無人過問的字稿。他取出來一看,竟然是張充和的幾首詞稿。
在以後漫長的歲月里,他一直保存著這份詞稿。近30年後,他與在耶魯大學任職的張充和重逢,親手將詞稿還給了她。的張充和重逢,親手將詞稿還給了她。1955年,45歲的卞之琳終於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的新娘是青林女士,她是《工人日報》的副刊編輯。青林之前有過兩段婚姻史,她的第二任丈夫是文化名人文懷沙。當時,她還是同濟大學的學生,和社團的一個同學有過短暫婚姻,並育有一子。文懷沙對她格外關懷,常常邀她去家裡吃飯,由於她出身貧苦,文家的人都看不起她,又嫌棄她是殘花敗柳,因此,儘管她後來嫁給了文懷沙,但兩人的婚姻很快就因為種種矛盾結束了。
卞之琳似乎不介意她的這些過去,也許,在感情上飽受折磨的他更懂得體恤和溫柔。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必定相親,據說,他曾經對青林說「獨愛你曾經滄海桑田」。們的婚姻,就像兩隻相互取暖的刺蝟。卞之琳是個優秀的詩人,卻不擅長於家務,更別提炒菜煮飯,兩人的日常生活基本都靠青林料理。她上班的地方離家不遠,到了中午,鄰居常常看到她頂著明晃晃的太陽,提了一網兜的菜,回家給卞之琳做飯。
這大概就是最典型的柴米夫妻吧,沒有所謂的愛恨糾纏,平平淡淡,相互扶持,日子久了,也有外人不能懂得的深情。卞之琳和青林都喜歡寵物,他們養了一隻叫做「叮叮」的貓,長了虎皮長毛,又溫順又漂亮,很得兩人的喜歡。卞之琳給它做了一個窩,就在青林的大衣柜上,這樣夜裡也能照看它。他們夫婦都有很嚴重的失眠症,叮叮晚上卻從不鬧出動靜,總是乖乖地趴在窩裡。它似乎有靈性,每每卞之琳在書桌前忙碌太久,它就會悄悄爬到他膝蓋上,喵喵地叫喚,跟撒嬌似的。
家裡總是溫馨而熱鬧的,他們還有一個女兒,卞之琳為她取名青喬,寵如明珠,而他對青林和前夫所生的兒子顧樂生同樣疼愛。有次,顧樂生和青林鬧脾氣,他聲音大了點,把叮叮嚇得從窩裡跳出來,卞之琳連忙趕過來。等他問清了事由,不禁責怪顧樂生:「你怎麼能這麼大聲與母親說話,我們結婚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高聲說過你母親一句。」他是一個合格的丈夫,她大概是知足的。只是,他的心口仍然惦念。
1986年,北京有一場隆重的湯顯祖紀念活動,遠在美國的張充和已經是研究崑曲的名家,她聽聞消息後,專程從美國飛回北京,參加了崑曲《遊園驚夢》的演她邀請了卞之琳捧場,他欣然前往。大半生的光陰過去了,他坐在台下,已然是頭髮花白的老叟。她同樣老了,但她在台上咿咿呀呀地拉開嗓子,青衣水袖,依稀還是當初那個靈動的名門淑女,他又想起了年輕時陪她去戲院的夜裡,那月色可真好。
張充和給他遞了口信,讓他散場後不必著急走,但在臨近曲終時,卞之琳還是悄悄地提前走了。此後,他們再也沒有見過面,張充和在中美之間往返,他都收到了消息,但他徹底從她的社交圈子中退了出來。他大概累了吧,情愛如鏡花水月,窮盡一生也無法捕撈。2000年2月2日,年滿九旬的卞之琳溘然長逝。得到消息的張充和,隔海託人給他送來了花圈。
根據他的遺願,女兒青喬給中國現代文學館捐獻了一樣東西,那是1937年8月時,卞之琳在雁盪山大悲閣為張充和手抄的一卷《裝飾集》和一冊《音塵集》。她是樓上的風景,是夢中的裝飾,未曾得到,也未曾有過片刻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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