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黑雨徹底擺脫人類聯盟的控制，但是沒有一方敢接納他

巴黎的黑雨（下）

文/美菲斯特

5、死騎的謀略

殘陽如血，沙漠里的晚霞格外妖冶，恍若梵高用橘金色、落日黃、玫紅色和淺灰色揮灑出來的夢境。晚霞與殘陽之下，起伏的沙丘如同人類女子美好的胴體，在這讓人心馳神往的美景中，一場輸死搏殺拉開了序幕。

死騎重整隊伍，戰鬥指令迅速分發到每台戰爭機器量子電腦中。負責中程攻擊的蜘蛛腹甲內一陣轉動，換上重機槍，對著黑雨連連點射。體型最小的食屍鬼在掩護下飛快地接近，黑雨抬起六管機炮一陣掃射，食屍鬼和「鼴鼠」一樣沒入地下，躲開彈鏈，突然從沙地里暴起撲向黑雨，身後拖著一串「嘎哈、嘎哈」的迴音。

小體積的食屍鬼對於碩大的黑雨來說如瘋狗對上獅子，鋸齒叢生的剷頭和旋轉的銑刀割向護甲，企圖在黑雨身上豁開口子。然而黑雨外掛的機械手也很難捉住靈活的食屍鬼，它轉而攻擊黑雨的關節，如同匕首切割著落馬騎士的盔甲縫隙。

蜘蛛不時打著冷槍，它盤算著屠夫趕緊脫離流沙區域，用肩抗式速射炮摧毀黑雨的地盤，到時黑雨就是陷入捕獸夾的獅子，任人宰割了……

黑雨身上騰起一陣煙霧，蜘蛛正驚詫間，兩截東西向它飛來，它向後急躲，定睛一看竟然是食屍鬼的兩截殘軀。蜘蛛意識到對方先是引誘食屍鬼攻擊左臂，突然開啟激光器將它削成兩截！

蜘蛛從來不會沖在前面，腹甲內的重機槍打出連射，掩護自己在沙地上畫出曲線後撤。它知道黑雨不敢貿然出擊，竊喜自己能全身而退，地下突然鑽出一物，伸長爪子削斷蜘蛛的一條節肢。

黑雨一直埋伏著「鼴鼠」作為後手，將蜘蛛逼向鼴鼠的位置，遲滯之下，一道伽馬激光掃過，又有兩條節肢被削斷。蜘蛛頓時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剩下的三條腿徒勞地在沙丘上划動攪起片片煙塵，可終究起不了身。

收起耗能過大的激光器，黑雨決定用不那麼浪費的常規武器摧毀蜘蛛，肩頭的反坦克火箭已經瞄準蜘蛛，說時遲那時快，一發炮彈落在身側，巨大的衝擊波將他掀翻在地。

黑雨艱難地起身，外裝甲插了數百枚彈片，他感到自己扎了一身的玻璃碴，幸好實心輪胎在外裙甲的遮護下並未損傷太多。

冒著白煙的炮彈殼自退彈孔鏗然落地，屠夫身後的自動裝填器從絞肉車上抓起一枚炮彈，制退器自動上膛，屠夫的量子電腦根據彈著點對射擊諸元進行調整，屠夫底盤下的支撐結構對沙地改進適應性……死騎滿意地看著屠夫和絞肉車的配合，它們脫胎於人類的「十字軍」數字火炮系統，被AI竊取技術之後發展成獨立的戰爭機器。

幸虧六條實心輪胎，黑雨自沙丘快速駛下，饒是如此，第二發炮彈還是在沙丘上開花，黑雨在斜坡說傾覆倒地。他聽到駕駛艙里的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可憐的小傢伙，雖說被捆在安全帶上，接連的爆炸和翻車一定把她嚇壞了！

黑雨不急著翻身，抓住屠夫裝填炮彈的間隙，一枚反坦克火箭自他身側激射而出。屠夫急忙噴射出幾十枚高熱曳光彈引導火箭提前引爆，饒是如此，爆炸的衝擊波還是令屠夫和死騎躲閃到沙丘之後。趁著它們規避的空當，黑雨探出四條仿生臂，將自己翻車的身體正過來。

遠處騰起一團火柱，黑雨知道這阻擋不了賞金獵人，下一波攻擊還會到來，他將「鼴鼠」收回背包，全力向遠方逃去。這次屠夫說什麼也不會讓他逃掉，履帶底盤捲起洋洋洒洒的沙暴，飛速向黑雨襲來。不顧斷腿蜘蛛在地上不停求救。死騎邁動四腿的「騾」結構，拋下緩慢的絞肉車也從後面追來。它經過蜘蛛時停頓片刻，不顧蜘蛛的哀求，雙手從它腹甲里扯出一件裝備、掛在背後。

一發炮彈落在黑雨的前路，激飛的彈片阻住六輪驅動系統。這次只能硬碰硬了，黑雨的四架仿生機械臂從身側探出，支撐起全身，瞄準屠夫所在的位置接連發射兩枚反坦克火箭。屠夫依前例放出曳光彈擾亂火箭的準頭，但死騎知道兩枚火箭不是好規避的，開啟背後的噴射裝置向右斜方躥去。

「轟！」笨重的屠夫沒那麼幸運，曳光彈只引得一枚火箭提前爆炸，另一枚直直射中它的右肩，搭載的速射炮頓時炸成扭曲的廢鐵，然而兇悍的屠夫依然用左肩的速射炮射出最後一發炮彈，尖利的呼嘯之後，化作黑雨身畔的劇烈爆炸。

千鈞一髮之際，黑雨從背包里拋出「鼴鼠」替他擋住炮彈，雖沒直接打在身上，爆炸的衝擊波還是波及到他。黑雨趕緊用四條仿生臂穩住身形，他「看」到駕駛艙里的小女孩由於接連爆炸震得口鼻出血，滴答滴答落在座椅上的血漬令他一陣揪芯。黑雨抑制住開啟「黑雨」毀滅武器的衝動，射出最後兩枚反坦克火箭。

屠夫再無曳光彈可用，方才受傷使得它轉圜不靈活，只聽「轟、轟」兩聲，小型火箭在它胸前和底盤上各開一個大洞，金屬骨骼在烈焰中燃燒，偶然從焦炭般的機體中傳來一兩聲爆炸，那是它能力泵里的燃油在殉爆！

黑雨成功擊殺屠夫，也損失了分擔火力的「鼴鼠」，而最大的威脅已然逼近——死騎憑藉背後的噴力迅速拉近距離，左臂的鈦合金盾擋住要害，右臂上的氖射線槍兩次點射、擊穿黑雨的裙甲。側面的兩個實心輪胎受到嚴重損毀，黑雨靠四條仿生臂轉身，右臂的六管機炮向死騎的軌跡噴吐著怒火。

死騎依靠半人馬的身體結構，左右縱躍躲避，實在躲不過了用鈦合金盾抵擋一陣。盾牌上騰起蜂窩狀煙霧，它突然感到眼前紅光大作，左臂上的鈦合金盾出現一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的裂縫。

死騎怪叫一聲，甩掉鋼水橫流的紅熾盾牌，左手換上兩聯裝重機槍，那是它從蜘蛛腹甲里掏出來的，它和黑雨一樣盡量節約激光器的能耗，妄圖用常規槍械壓制黑雨。

機槍連射將黑雨打得頭昏腦漲，他索性伸出六管機炮與死騎對射，這正中死騎下懷，它的火箭背包小角度噴射著，轉動四蹄進行飄忽地走位，逐漸拉近與黑雨的距離，而後迅速繞到側翼，氖射線槍如手術刀般削斷黑雨的兩條仿生臂和一側實心輪胎。

黑雨頓時難以保持平衡，焦躁地用激光器還擊，但半癱瘓狀態的動力系統使得他難以跟上死騎的動作，死騎像攻擊野牛的巨狼，一下一下地攻擊，每一次從他腿上咬下一塊「肉」，直到黑雨的六個實心輪胎被徹底摧毀。

而後死騎可以更加從容地用氖射線槍切割他的外裝甲，而自己只要抗住極其有限的機炮射擊，最多損失幾片外裝甲。不多時，黑雨如圖被凌遲的死刑犯，身上滿是氖射線切割的豁口，他兀自死死護住小女孩所在的駕駛艙，但千瘡百孔的底盤已支撐不住他上半身的重量，最後一擊襲來，黑雨像被大衛擊中的巨人歌利亞，轟然倒地。

6、螳螂捕蟬

死騎身上數百個蜂窩狀的彈孔，但沒對他的動力裝置造成致命傷。死騎四條腿像真正的野獸，依次邁動著接近，它十分警惕對方會否開啟殺傷力極大的「黑雨」系統，不過根據計算，先前與石像鬼、蜘蛛和屠夫的對敵已經消耗了他60%以上能源，方才的廝殺更是雪上加霜，黑雨已無多餘的能量啟動「黑雨」系統。死騎正在佩服自己讓同伴送死的策略，一道火光突然從卧倒在地的黑雨身側射出。

那是一枚小型導彈，黑雨一直珍藏在武器櫃中，對付石像鬼那樣的小角色不用牛刀，但他一直在等待死騎接近，不用瞄準，導彈自帶的導引頭也可以擊中對方。

導彈在死騎身上爆炸，原地火焰衝天。

「終於結束了！」黑雨顧不上爬起來，兩條脆弱的機械臂一條伸向駕駛室，一條伸向水箱，他顧不上修理自己，想趕緊用清水給小女孩降溫，可憐的孩子，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突然，一道氖射線如同鋼鞭，重重的打在他身上，黑雨的動作凝固了——在電光火石的一瞬，他觀測到死騎未死。

死騎從熊熊燃燒的烈火中走來，氖射線槍垂在右手，身上的滅火裝置將殘餘的火焰消除，白煙環繞著它殘缺的身體和猙獰的五官。

死騎只剩三條腿和一條胳膊，看上去搖搖欲墜，不過尚能勉強站立，它那低沉的嗓音縈繞在黑雨耳畔：「蜘蛛載入了19種知識，所以不會傻乎乎地接近你；屠夫和石像鬼載入了13種知識，唯獨缺乏對『謹慎』的認知，死於急躁冒進；而食屍鬼和絞肉車只載入了7種知識，只會說『嘎哈』，沒有深入的戰術思維——不知道這該叫『人工智慧』，還是『人工智障』？」

黑雨不知道死騎為什麼搞這些長篇大論，低沉的嗓音像有磁性般，揮之不去：「在AI大軍與人類開戰的初期，AI『主腦』為每位上線的戰士載入26種知識，後來形式緊迫，載入19種知識就上線。到了緊急時刻，只是載入最基本的7種知識，足以支撐運行即可。」

「這支小隊只有我載入了26種知識，最初，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是戰爭初期上線的戰士，但我後來發現不是。」

死騎聲音漸漸放低，好像在自言自語，但他確保每一句話鑽入黑雨的腦海：「人工智慧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功夫，深得人類真傳，AI『主腦』管自己製造的量子電腦核心機器人叫『神鑄者』。不過戰爭後期，一種『冷組建』機器人漸漸超越AI 的『神鑄者』軍團，成為人類攻堅克難的主力。」

「AI通過解剖『冷組建』機器人發現，機器人最厚的裝甲用於保護一種特殊的黑匣，在黑匣里，灰白色的大腦泡在培養液中，數以億計的導線從大腦皮層連到周圍的電路中。人類將經過特殊處理的人腦裝入機械軀殼，就此組建起『冷組建』大軍，融合量子電腦與人類智慧的戰士所向披靡，一時間AI軍團節節敗退。」

「AI『主腦』不得不改變戰略，派出『神鑄者』的精英隊伍秘密襲擊人類城市，俘獲活人後只留大腦，將合適的人腦與量子電腦相聯結，套上機器人外殼，用神經毒素脅迫這些人腦為它們效勞。然而無論人類還是AI，都認為『冷組建』戰士是人機雜交的異端，提防他們、利用他們。自從AI與人類達成脆弱的和平協議之後，倖存的『冷組建』戰士被夾在活體人類與機械體之間，兩邊皆視之為敵人——就像傳說中的蝙蝠一樣，鳥類和獸族皆視其為變節者。」

「如何消弭潛在的威脅呢？AI與人類達成共識，只要發現殘存的『冷組建』戰士，必須驅使附近的賞金獵人殺了他。黑雨，我不知道駕駛艙里的小孩和你什麼關係，不過你把她帶在身邊是最大的失策，你對小孩兒的呵護之心不僅暴露了『冷組建』身份，還加諸自身以弱點！」

先前失去的記憶逐漸清晰，黑雨暮地明白，為何鐵堡的機器人視他為仇寇，不僅僅因為他後背上的「黑雨」系統，更因為他有一顆人類的大腦。所有的機器人沒有把握在消滅他之前，被他撕成碎塊。人類害怕他陷入瘋狂，害怕他報復昔日將他遺棄在戰場上的同類，巴黎化為焦土的城區就是最好的明證。

而那小女孩，因為她長得太像自己被「冷組建」之前的女兒，潛意識裡濃烈的父愛，讓他奮不顧身地保護幼小而脆弱的生命！

可自己的女兒終究見不到了，無盡的酸楚淹沒黑雨的電路，灰白的大腦在培養液中悸動，黑雨正在痛苦中無法自拔，就聽死騎繼續說道：

「當年人類創造了你，派遣你潛入巴黎襲擊AI西歐軍團的總部，本打算你不會活著回去，沒想到你真是命大，背負著『黑雨』系統逃離那片焦土！」

被封存的記憶突然閃現，黑雨想起自己是如何毀滅巴黎某個城區的。

黑雨在同伴的掩護下，混入被AI軍團佔領的巴黎城區，在某個僻靜的地方，他的兩瓣肩胛骨分開，像被海葵包裹「黑雨」系統從後背升起，瞄準AI西歐軍團總部所在的大廈。

粒子束宛若紅寶石般，散發出妖冶的光芒，一道紅光悄無聲息地划過，大廈一側的鋼結構與玻璃立面像被巨劍劈過，斜斜倒塌，黑雨釋放的粒子束以光速將大廈剖成兩截斜角梯形，剖面滑開的一瞬間還保持著桌椅儼然的樣子，旋即在橫截面的斷裂過程中亂作一團。

黑雨想起了融化的冰山，不知哪一種倒塌的聲響更大一些，在所有漂浮遙感球的視野中，傾斜的半扇大樓被地球重力扯脫時帶著上千萬根管路砸向地面，激起的紅色煙塵如噴濺的血霧籠罩在城區上空，久久未曾散去。

這就是用粒子束切割城市的黑雨系統，如同濡濕宣紙的硃砂色，在天空中不斷擴散，引起電離層的異常。黑雨將倒塌的摩天大樓留在身後，走向下一個目標。AI「主腦」緊急調動精英衛隊增援，在粒子束的切割下，它們一個接一個地化為廢鐵，塞納河畔成了血與火的地獄，黑雨離開時，踩著遍地殘骸，破碎的建築物立面與機器人殘軀混在一起，難以區分。煉獄般的場景刺激著他的人類大腦，那一刻，黑雨被人類「母巢」遙控的大腦發生震顫，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擺脫了「母巢」的桎梏。

後來黑雨真的做到了，他徹底擺脫人類聯盟的控制，但是沒有一方敢接納他。黑雨被電離風暴的後遺症折磨著，踏上流亡之途。三年之後，人類「母巢」與AI「主腦」向分布在各地的賞金獵人發布懸賞令，捉拿半失憶狀態的黑雨。

7、黃雀在後

眼看對方走投無路，死騎十分得意，雙手從半人馬身軀上抽出電鑽和銑刀，那是從食屍鬼身上搜羅的。工具在它手裡發出嗚嗚的旋轉聲：「黑雨，你知道我為什麼明白你的心理嗎？因為我也是『冷組建』，現在有一顆人類的大腦在我的核心區域里運作——三年前隸屬於AI的鐵人偶俘虜了我，把我的大腦塞進鐵皮罐頭，於是我成了賞金獵人。」

「AI『主腦』認為若想抓住你，最好讓同為『冷組建』的我來帶隊，我屈身在這些鐵皮罐頭之下，終於等到這個機會！不過它們錯了，只要把『黑雨』粒子系統裝在我身上，就能和AI主腦討價還價了！」

死騎一步步逼近，狂喜地吟誦起《洛麗塔》里的名句：「生命之光，我的慾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黑雨舌尖向上，分三步，從上顎往下輕輕落在牙齒上——『黑、雨』，你馬上和我合二為一了。」

而黑雨已經沒有反擊的武器，甚至起身都很難，他艱難地說道：「粒子系統可以給你，我只有一個條件——放過我駕駛艙里的小女孩。」

「嘿嘿，她是你女兒嗎，你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了，還想討價還價？」死騎陰測測地笑著，「現在動物蛋白很難搞到，你女兒走不出這沙漠了，把她的生肉賣到人類的闊佬那裡，還能讓我再賺一筆！」

「你！」黑雨掙扎著想起身，但破損的動力裝置令他頹然倒地，縱然小女孩並非他親生女兒，也不忍看到一個幼小的生命被死騎戮害。

「哦呦，嚇死人了。」死騎幸災樂禍地說，電鑽和銑刀馬上要施加在黑雨的身體上，突然它的系統警報大作，一顆鎢合金破甲彈打在它後背上，數千度的高溫使得鎢合金彈頭形成金屬射流，貫穿死騎的核心裝置，它的人類大腦和量子電腦一併化為烏有，死騎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胸甲被爆炸從內部撕裂，四蹄抽搐幾下再也不動了。

黑雨警惕地將光學鏡聚焦於遠方，鋼鐵蠍子緩緩從沙丘那一端爬來，脊背上的雙聯裝反坦克炮穩如泰山，其中一根炮管冒著硝煙。緊跟著一個體型較小的紅色機器人，正是鐵堡能力泵前遇到的「巴伐利亞的矮人」，渾渾噩噩的「絞肉車」跟在它身後。

賞金獵人螳螂捕蟬，卻沒想到「蠍子」和「矮人」黃雀在後。黑雨忽然想起來，看似身無長物的「矮人」屬於電子戰機器人，戰時專司入侵敵方網路和資料庫。他猜測這兩位一定是俘獲了被死騎拋在後面的「絞肉車」，入侵它的量子電腦，讓「蠍子」同步獲得死騎的視野，躲在遠處觀看完畢整場戰鬥。等他和五個賞金獵人兩敗俱傷之後，再來坐收漁翁之利。

死騎全神貫注地戰鬥，沒注意絞肉車已經落入蠍子手中，黑雨腦海里突然冒出來某部中國名著里的話——「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

蠍子緩緩地逼近，似乎它比死騎更謹慎。黑雨想開啟自爆裝置，可駕駛艙里的小女孩一息尚存，他實在不忍心讓她陪葬。黑雨竭盡全力也起不了身，索性用最後一點能量將食物儲備都搬出來，連同戰鬥奪來的清水給小女孩做最後一頓飯。

此時沙漠的夜晚已經降臨，條狀雲彩層層疊疊，壓在連綿起伏的沙丘上。月光下的雲層格外明亮，下端反射出水銀色，猶如一條條箭魚密集地游過天空。

沒想到死前還能看到如此美景，被剝奪嗅覺的黑雨彷彿聞到食物的香味，他感到回到戰前安寧祥和的日子，小女兒在餐桌旁等著自己端上烤得焦香的披薩……小女孩從駕駛室里蘇醒過來，渾然不顧正在逼近的危險，聞到香氣忍不住端起塑料碗吃起來。

鋼鐵蠍子已經逼近了，被鎖定的警報不斷響起。黑雨不知如何破局，但他寧可讓蠍子毀掉身上的「黑雨」系統，也不願落到心懷叵測的人手裡。

蠍子彷彿聽到他的心聲，雙聯裝反坦克炮射出兩股火焰。黑雨眼睜睜望著破甲彈向自己飛來，優越的光學鏡可以將破甲彈的軌跡分析到微秒級，但他全身幾乎處於靜止鎖住狀態，避無可避。

這樣終結最好，黑雨像人類一樣閉上眼睛，暫時切斷自己的光學鏡，他知道自己即將成為蠍子炮塔上一顆新的噴塗音符。

爆炸比想像中的來晚一些，落石和塵土簌簌地落在身上。黑雨發現自己除了蒙塵之外別無損傷，從地上爬起。在他身後300米處，一個想從沙地里鑽出偷襲的殺手被掀翻在地，殘骸上電火花劈啪作響。黑雨仔細辨認，驚呼道：「是蜘蛛！」

蜘蛛被死騎從腹甲里抽走重機槍之後，並沒有死透，趴在大後方裝死、直至戰鬥結束。它也想來個黃雀在後，待黑雨猝不及防時從沙地里鑽過來奪取「黑雨」的粒子武器，沒想到被反坦克炮徹底摧毀。

黑雨難以置信地望向走到跟前的蠍子，蠍子抬起炮口，根本不打算再下殺手：「好激烈的戰鬥啊，方圓300米的沙丘都被激光燒成熔融狀態的玻璃碴了。你還不走，難道想等我請你喝能量酒嗎？」

一點靈光在黑雨腦海里轉了幾轉，他恍然大悟：「你、你也是『冷組建』的！」

蠍子兩爪一攤：「不錯，我和你一樣，也被囚禁在這非人形的軀殼裡。」

8、北極星

廣袤無垠的沙漠里升起一點小小的篝火，吃飽了的小女孩依偎在黑雨身畔，沉沉睡去。「矮人」在「絞肉車」的庫存里翻找零件，準備修復損毀嚴重的黑雨。蠍子檢視完死騎、屠夫、蜘蛛、石像鬼和食屍鬼的遺骸，滿意地點點頭。

黑雨望向天空，此時鉛色的雲層更濃密了，繁星不再璀璨，沙丘失去綿延起伏的柔媚，冰冷的像一座座墳墓。黑雨低聲問鋼鐵蠍子：「今後怎麼辦？」

蠍子道：「人類城邦一直被機器人敗類襲擾，剛才你殺死的五個賞金獵人，足夠為你贏得一大筆通用幣。靠這份豐厚的懸賞，你可以在富庶的人類城邦安頓下這女孩。」

「蜘蛛是你殺死的，那份錢歸你。」

「不想和我組隊嗎？或許我們可以成為新一代賞金獵人，和那些敗類截然不同。」

「好主意，安頓好她之後我們就出發。不過我得先找個高明的機械師，拆除這套『黑雨』系統，不然我始終是獵殺的目標。」

「或許還是帶著粒子武器系統比較好，以備不時之需……」

「不，我已經決定了。我的故鄉有句老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再高明的武器，在亂世中只是負擔而已，等機械師拆下『黑雨』之後，我要親眼看著他銷毀。」黑雨想了想，又說，「我是在『哲薩拉斯』城附近撿到這女孩的，那裡遍布瘟疫，她不能再回去。你知道現在哪個人類城邦比較合適？」

蠍子將資料庫搜索個遍，遲疑著說道：「『璇璣湖』城勉強能符合條件。話說回來，這個小女孩真的不是你女兒嗎？」

「四個小時前我差點為了沒有血緣關係的人犧牲，聽起來是不是很荒謬？」黑雨自嘲地笑笑，「或許正因為這些傻乎乎的念頭，我才能從『母巢』的控制下覺醒。如果一點信念也沒有，恐怕還比不上那些沒有思想的鐵皮罐頭。」

蠍子沒再說什麼，他望向晦暗不明的夜空，信念或許像天邊的北極星，縱然一時被陰霾遮蔽，但你知道，它一直在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