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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若原創】牌坊

前些日子與人相約踏春,登高望遠,因平日里難得見到這盎然的春景,便拉著友人細細觀賞,自山麓開始緩緩而行,這小山雖不甚高,卻花草繁多,很是俊秀,杏林翠竹亦是不缺。我正醉心於這濃烈的春意,友人卻突然拉了拉我,指了指前方。循著看去,一片蔥籠的植被中立著幾塊舊跡斑斑的灰石頭,非是山石,乃人磨而立之。我二人素喜觀摩此種物什,便從小坡慢慢滑下探個究竟。

原來幾塊舊石牌坊,四周沒有攔擋遮蓋之物,經了許久的風吹日晒,牌坊上所刻的些許文字早已模糊不清,可辨的只有「某某人之妻節孝坊」「冰清玉潔」「波瀾長靜」寥寥數字並幾幅不清晰的吉祥畫而已。雖破舊不堪,卻真真是個貞節牌坊。

貞潔牌坊,在中華德行教育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宋以前,牌坊多為表揚婦女貞潔而立,對象多為長期孀居並為教育或社會有一定貢獻的婦女,那時貞潔僅僅還是簡單的對愛人對家庭的責任,然而隨著程朱理學「存天理,滅人慾」的教化,貞潔變成了另一種解釋。到了清代,夫死守節成了天理,未嫁夫死,也要盡節,偶為男子調戲也要尋死。女子的生命便這樣緊緊維繫在貞節上,稍有變故,就要以死全節。這樣之貞潔,更像是青面獠牙的鬼怪,張了大口隨時要吞噬一個女子所有的芳華。

「自三十歲以前守至五十歲,或年未五十而身故,其守節已及十年,查系孝義兼全厄窮堪憐者,堪為節婦。」何其可嘆,何其可悲!可嘆的是,幾十載滅絕慾望的光陰,換來的只是小小的一座牌坊,可悲的是,這牌坊上竟連自己的名字也刻寫不得。「某某人之妻」,彷彿滾燙的烙鐵留下的深可見骨的印記一般,時時提醒著她們,九泉之下,輪迴路上,也莫忘了守節。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這座牌坊,眼前彷彿浮現了這位節婦的一生。

那時她正當青春年華,可丈夫突然離世,世人也容不得她再嫁。「貞潔」二字不容許她有些許的,作為一個人應有的想法與慾望,被允許做的只有守著丈夫的牌位,守著一個並不存在的家,守著無盡的寒夜獨自悲泣。年年復年年,世間於她,皆是寒涼。幸而幼子成人,頗有所成,人們贊她這些年來冰清玉潔,心如止水,要給她造一座牌坊。這一天,門前燃起了長長的鞭炮,與出嫁那天一般的熱鬧。她終於不用再素衣素服素麵朝天,終於可以在鬢邊簪一朵自己喜愛的花。她顫抖著擦凈了積灰已久的銅鏡,抬頭看去,簪花的手卻驟然停在了半空。這本是個高興的日子,她卻沒忍住哭出了一生的凄涼。

天下,又何止這一個牌坊。

相比如此這般的石牌坊,近千年來一些人捶不碎,搗不爛的心中的牌坊才是加在女子身上的,真正的鎖吧。

磚石牌坊易斷,心中牌坊難毀。

千古戲文傳唱,我們都知道公侯貴女王寶釧在寒窯等了薛平貴十八年。整整十八年,「鉛華脂粉卸,寒窯把身安;春草作茶點,野菜為三餐。悶時望飛雁,渴時飲山泉;布衣遮風雨,山花當釵簪。」這種愛,讓人們艷羨,讓人們忍不住讚頌,但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是,薛平貴歸來後不是先去安慰妻子王寶釧,而是先去試探了她的忠貞,試探她是不是真的等了自己十八年。最後,寶釧也只做了十八天的皇后便撒手人寰。

忠貞,忠的是愛情啊,什麼時候竟成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卑微到塵埃里的守候呢。許多年來士子書生們寫文做賦,爭相讚美王寶釧,皆是因,她安安分分地等了她的夫一輩子,若是她沒等,怕是在這些人筆下不再貞潔。或許,這些年的等待,除了因對薛平貴的愛,更是因她不得不等下去。

權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對立牌坊的的嚴厲要求固然可怕。但在我看來,幾千年中婦女們甘願被封建流毒支配,甘願為了所謂名譽毀滅自己,甘願成為男權的附庸,才是讓貞節牌坊愈加高大的根本原因罷!

手機的震動將我的思緒拉回,又是關於「女德班」新聞的推送。「你看,現在仍想教我們立牌坊呢」我將那新聞給友人看了看,友人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腦袋「這裡的石頭自己若不搬去,怎的想指望別人救呢」。

我們離開了牌坊,繼續向前走著,天空雖有幾朵雲緩緩飄過,卻遮不住這暖暖的陽光。願這世間,再不立貞潔牌坊。

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文/三秋桂子

編輯/自棄

圖源/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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