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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親人的離去和死亡

清明陪父親回老家上墳。

按照往年的套路,父親會跟我交代爺爺那一輩的故事,以及他和伯伯年輕的時候如何跟著爺爺上山開荒種番薯。對於父親而言,那彷彿是一種傳承,他總是繪聲繪色地描述著他說了好幾遍的細節,彷彿擔心我以後告訴自己的子女這些故事的時候會出了差錯。

好像我真的會這麼干似的。我是那種要當酷爸爸的中年人,怎麼會跟子女講那麼土的事情。拜託,種番薯?我女兒會問:超市裡那麼多番薯在賣,幹嘛要去種啊?

是啊,這麼合情合理的問題你要我怎麼回答啊老爸?我在心裡默默地問,看到父親的嘴巴一張一合,他已經講到當年新房子造好結果遇到山洪爆發被沖走的章節了。

1

爺爺死的時候我沒有怎麼傷心。

我還記得父親在爺爺床前,貼著奄奄一息的爺爺的耳朵大聲吼著:「爸你放心去吧,你的子孫都很好,一個個都有出息,你不要擔心啊。」

爺爺彷彿美夢被驚醒一般,皺著眉頭髮出語焉不詳的呢喃。

當時的我充滿困惑。我不知道該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面對親人的離去,他們說應該傷心,於是我低著頭,做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可我的內心沒有波瀾。

老家是個偏遠的小山村,那個時候山路都沒有修,崎嶇、泥濘、顛簸,交通工具是那種「突突突」的「三輪卡」,回一趟老家,人要被震的質壁分離。因為交通不便,除非有什麼重大的事情,我和老家都不會有什麼牽扯。我對老家所有的情感,都來自於6歲那年在老家待的一整個夏天,我帶著「丫」字形的樹杈滿山村的找蜘蛛網製作粘知了的工具,空氣中夾雜著豬舍、雞糞的味道,傍晚的時候爺爺帶我去村裡的小溪洗澡,我興奮地在水裡打滾,利用溪里的石頭將自己反彈出去,「爺爺你看我會游泳了!」爺爺不說話,穿著褲衩站在水裡沖我微笑。

這個微笑,在多年之後爺爺去世的那個冬天,讓我對自己的波瀾不驚充滿了困惑。

2

據說奶奶是地主家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所以奶奶有點嬌氣。她們那一輩,嬌氣是奢侈品。

我後來想想,這其實不是奶奶的錯,只不過她小時候得到的比別人多,可也總不至於成為她需要道歉的理由。

和奶奶相比,爺爺更沉默寡言,但是男人之間的血脈讓我覺得對於爺爺的靈魂,我在多年以後從記憶的碎片中是可以拼湊的。但是奶奶,她也許只是一個不合時宜的嬌滴滴的長輩吧?

然而我是可以記得6歲那年的夏天,她趁堂兄堂姐不在,偷偷只給我一個人泡糖開水喝;還有在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奶奶用三根筷子念念有詞地在空中畫著什麼,然後蘸白水點我的額頭給我驅邪;爺爺過世後,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把我帶到樓上,腳踩著木地板吱呀作響,她從箱子里翻出幾百塊錢要塞給我,我頓時手足無措,按照父母從小教育培養出來的本能反應,我死活不收,奶奶拗不過我只好作罷,帶著一臉失望和落寞,又把錢放回去了。

我後來回想起這個片段,忽然覺得,那是奶奶試圖和我建立一種聯繫。父親是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奶奶把那種疼愛轉嫁到了我的身上。

啊,我應該把錢收下來呢。我的拒絕,看起來彷彿把這種聯繫切斷了一樣。

我還記得奶奶火化前的最後一刻,我們在殯儀館裡遺體告別,一眾親戚排著隊,緩慢地從奶奶的遺體前走過,父親在經過的剎那,痛苦和悲傷忽然扭曲了他的臉龐,讓他哭出聲來,這種情緒維持了短暫的數秒,父親又恢復了理智。

父親這種無法抑制的悲傷,在爺爺過世的時候,我未曾得以窺見。

3

我是在外婆去世很多年的一個午後,才感覺到悲傷的。

和爺爺奶奶因為在童年裡的缺席而讓我心生淡漠不同,外婆是伴隨著我成長的幾個重要長輩之一。

在我和表弟表妹一起上樹抓知了下溪翻螃蟹池塘偷蓮子田間地頭砸西瓜的愜意時光里,外婆一直揮舞著翅膀,將我們這些小雞仔護在身後,在我們太過嬉鬧的時候,也會不時地做做樣子,警告我們要守規矩。

母親的兄弟姐妹們身上那種安靜、善良、勤勞、本分、與世無爭的淳樸特質,應該都是來源於外婆吧。

外婆去世的時候我在外地念大學,消息是表弟打電話告訴我的,表弟在電話里嚎啕大哭:「哥,奶奶不在了,她走了!」他哭的稀里嘩啦,話都說不清楚,我很愕然,象徵性地安慰了幾句,試圖在語氣里滲入更多的悲傷和驚訝,但是效果不佳,便草草掛了電話。

我想起在我成長的某個階段,父親因為一些事情和外公有了芥蒂,跟母親的關係也變得緊張起來,我常常在半夜被父母的爭吵驚醒,於是我變得敏感多疑、小心翼翼,內心充滿憤怒,面對長輩們的教導時我充滿攻擊性,可能那是我表達自己委屈和不安全感的方式。當我越來越過火的時候,有一次外婆終於忍不住沖我發了脾氣。

啊,連那麼好脾氣的外婆都嫌棄我了。果然在她心裡,表弟才是最要緊的。

從那個時候起,我覺得自己對外婆的一部分感情,也被封印了。

工作幾年以後,有次和母親聊起外婆,母親告訴我,我出生的時候是冬天,當時交通、通訊都不便,大家為了生計也都很操勞,有一次母親背著我去溪里洗東西,彎腰的時候我從背上滑落到小溪里,雖然馬上撈起,但因此著涼發燒,而她和父親沒有經驗,對我照顧的不好,奶瓶堵住了都不知道,所以我臉色越來越差。那個時候大雪紛飛,聞訊趕到的外婆看了我一眼就心急火燎,覺得這樣不行,連夜指揮舅舅、姨夫在風雪裡拖著二輪車將母親和我帶回娘家,悉心照顧,我才緩了過來。

那天午睡的時候,半夢半醒間,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一個夏天午後,天氣悶熱,當時電風扇還是稀缺品,我翻來翻去睡不著,外婆就坐在邊上為我搖蒲扇,等到我迷迷糊糊睡醒的時候,外婆的蒲扇並沒有停止。

在那一瞬間,我彷彿時空穿越,半夢半醒的感覺和小時候迷迷糊糊的狀態重疊了,我清晰地感覺到外婆在邊上為我搖著蒲扇,同時又清楚地明白,外婆已經過世很久了,她再也不會回來。

悲傷忽然像被打開了閥門一般,從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噴湧出來,我躲在被窩裡,眼眶濕潤。

我很羨慕表弟在外婆走的時候,可以如此簡單、直接、真誠地哀傷和痛哭。

4

我還記得剛剛擁有自己獨立房間的那一年,我被迫離開父母的臂彎自己睡,趟在黑漆漆的房間里,想像著人死後被埋在地底下,大概也是這麼一副黑漆漆的光景,只不過,死了以後是永遠這樣孤獨地躺著。我一想到自己的親人們有一天會一個個像這樣離我而去,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這樣永遠地趟在黑暗的地底,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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