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陽毛尖：一碗茶湯里，讀懂一枚葉芽

河南，有一處享譽中外的地名，叫信陽；在這裡，有一種人盡皆知的清茶，便是信陽毛尖。

我岳母的娘家，在車雲山腳下，一個陷進綠色中的村莊。村子不大，四面環山，房前屋後，便是肆無忌憚蔓延開來的綠。這種通透而又酣暢的綠色，大多源於茶樹。

在這個「一戶炒茶滿村香」的山窪里，鄉親們常年守護著他們的天然茶室。每年一到採茶、炒茶的春天，沁人心脾的香氣，捨不得外溢一分，似乎僅從地理位置上，就印證了「毛尖」這倆字的內涵：藏精於尖，不泄靈氣。

信陽人，世代喝茶。

清明一過，新綠麗麗，煙雨迷濛，車雲山進入一年中最具詩意的季節，正是來這裡喝新茶的好時候。

對於終年守在車雲山腳下的鄉親們來說，毛尖茶不過是一種生活方式。跟其他開門六件事一樣，甚至平凡到難以覺察。

莊戶人對於飲食器皿大多不講究。粗瓷大碗，或再普通不過的玻璃瓶，隨意兌入淡青色的茶湯，湯底疊滿密密麻麻的毛尖，喝完後再添水，也不會很快淡了味道。

這，就是車雲山普通百姓的茶生活。

茶農們性格耿直，說話辦事從不會繞彎拐角，日子雖然過於清貧，生活起來卻有滋有味。

鄉親們平時說起喝水，實際所指的就是喝毛尖茶水。相較於操作繁複的功夫泡茶法，大家更習慣於大罐泡茶，大壺續茶。無論是牛飲，還是細酌，各有樂趣，也各有味道。

初春時節，山色空濛，茶芽初綻。

車雲山上，滿目潤眼的新綠之外，零星點綴著粉紅的桃花，與梨花的白艷、油菜的金黃交相輝映，間或纏繞著紫雲英熾烈的火焰。濃郁的茶香，遊走在各種色彩之間，著實舒心的溢於言表。

清明前後10天，是毛尖採摘、殺青的最佳時間。

清淺如畫的桐花，從高高的枝丫上掉落。進山茶菜的姑娘們輕盈走過，一條條凌亂的花徑，經過幾場雨水，便化而為泥，再滋新芽。

上山採茶的男女老少，穿梭於茶園，構成了車雲山無限靈動的景緻。

大家採茶的工具不盡相同。大多數人胸前掛一個竹簍，扁圓有腰，底大頂小，這些經年累月用來盛茶的簍子，長時間與衣物、茶樹互相摩擦而生出油潤的光澤，還散發出縷縷清香。

類似這種掛簍，雖然佩戴胸前方便省事，但是對於採茶能手們而言，似乎小了一些。於是，不少鄉親們乾脆使用背簍，同樣是竹製的採茶器具，容量要比普通的掛簍大許多，容量也多出好幾倍，採茶功夫深厚的人，半天時間也能滿載而歸。

有一位懂茶的朋友對我說過：「毛尖是有靈性的，你帶著什麼心情去採茶，就能喝出什麼樣的情緒來。」

起初，我有些不相信。後來，跟著鄉親們去過幾次茶園，他們通過各自的行動告訴我，原來茶農對待茶青是這般的溫柔。

無論男女老少，大家在採摘茶葉的時候，從來不用尖利的指甲將芽尖掐斷，而是用指腹輕輕地摘離樹枝。

鄉親們說，用指甲掐斷的茶青，就好比挨揍的娃子，你打疼了它，整棵樹都委頓叛逆，再也不出好茶了。

採摘茶葉，天氣很重要。

無論如何，茶農們都不輕易驚擾茶樹們休息。「大晴天吃過早飯，沒有露水，這樣最好。」大家將竹簍準備得妥妥的，或挎或背，一個個安靜的身軀，佇立在茶叢之間，這種境界，著實令人神往。

「這棵樹沒采完，就跑去採下一棵，茶樹生氣了，就乾脆不發芽了。」這是茶農們最有趣的說辭，雖然帶著幾分哄孩子的語氣，細細品味，頗有幾番道理。

鄉親們認真對待每一棵茶樹。大家用雙手的指尖碰觸茶樹的枝端，一次次與大地無限奇妙的交流，這才採摘出最鮮嫩的一芽一葉或一芽二葉。

於是，在摘取和脫離這個時急時徐的過程中，總會讓我想起人生——告別故土，幾經寒暑，艱難跋涉，終得自在。

我想，一碗清茶的釋放，也正在於此。

一碗茶水的終極釋放，來自於茶樹、土地、氣候、雨水，還有雲霧之間的秘密。

茶青採摘出來後，先清除雜質，均勻地攤在竹席上，讓葉芽的水分自然蒸發。接下來，開始殺青、初揉、炒二青、復揉；然後炒三青、再揉、整形、提毫、焙乾。

採用傳統工藝製作毛尖茶的茶農們，自然更懂得每一道炒茶工序都直接影響茶湯的口感。因而，在炒制菜葉時，他們格外全神貫注。

確實！只有心手合一，方得好茶。

車雲山腳下的村子裡，到處都是手工炒茶的作坊。

鄉親們在門口支起大鍋，燒旺了柴火，一遍遍在鐵鍋里抓起葉芽，反覆摔打、揉捏。

那些剛剛被採下來的茶青，經過炙烤、鞣製，不大一會兒功夫，就將泥土中的靈氣，穿過堅實的手掌，一絲絲融進一芽一葉中。再經滾燙的熱水臨空一衝，大自然與植物之間的秘密，頃刻間釋放而來，水分子與葉芽的碰撞，驚艷天地，也驚艷人心。

一口熱氣騰騰的大鍋前，裸著上身的茶農漢子們，他們的雙手由於長期炒茶，呈現出異常厚重的青色質感。

你必須承認，在他們身上，炒茶時自然散發的清香，才是最具誘惑力鄉野氣息。那種奇異的味道，就像山風，在你身邊徐徐漫步，繼而再縈繞於鼻尖，形成一道醉人的茶香盛宴。

茶農漢子們專心炒茶的時候，他們臉上的神情，專註到目空一切，周遭的整個世界，似乎都跟他們無關。

他們的雙手，還有手上的茶葉，或摔打或抖動，一招一式，構築成華麗的風景。

的確！手、心、茶，三點合一。

人就是茶，茶就是人。人怎樣，茶就怎樣。

一鍋翻飛的茶葉，從土地到枝頭，從指尖再到鍋里，裝袋成品，一杯香氣四溢的毛尖茶，這才迎來盛世綻放。

撇開理論上的茶文化，我們誰都讀不懂一枚葉芽的故事。

做真實的人，還是大碗喝茶。

不如跟茶農們一樣，把一顆塵心植入土地，任其生出細嫩的芽葉，一芽藏一心，一葉一世界，釋放自然的同時，也釋放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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