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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很遠,詩歌很近——談談我們為什麼要讀詩?

「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高曉松在他的《高曉松184天監獄生活實錄》中如是說,於是,詩和遠方就成了眾多文藝青年掛在口頭上自我標榜的標籤,甚至很多人放棄眼前的生活,流浪他鄉,尋找所謂詩性的生活。殊不知,遠方很遠,詩歌卻很近。

初春的某個周末,我漫步在山路迴環的公園裡,時而開闊,時而曲徑通幽,陽光散散地落下來,落在新萌的蓓蕾上,落在明媚的花朵上,落在嫩綠的柳梢上。有時,微風輕輕吹過來,帶來丁香的氣息。遠望山還是灰禿禿的,但近處的一草一木卻別有生機,「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正是眼前的景象啊。腦海中閃過的這一句,不偏不倚,道盡初春萬物應有的各種情態。我的心靈忽然有種震顫,驚訝於詩人的絕妙觀察和凝練的表達,隔著千年的時空,我第一次真切的覺得詩歌就在我身邊。原來,所有讀過的詩早已成了身體的一部分,不用刻意去想,只需要某個瞬間,某些情景,他們自然而然地就被喚醒了。

所以,不要告訴孩子說,詩歌沒用,那些我們覺得沒用的東西,往往不知不覺中早已成為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指引著我們與自然相遇,教會我們如何與湖光山色對話,在沒有言語的聲響里傾聽生命的律動和內心深處的感動。有一種知識不需要言說,它只需要去體驗,去感受,而通過體驗和感受,我們才能最終抵達真善美的終極意義。

周國平說,「世上有味之事,包括詩,酒,哲學,愛情,往往無用。吟無用之詩,醉無用之酒,讀無用之書,鍾無用之情,終於成一無用之人,卻因此活得有滋有味。」

汪曾祺先生最愛看「無用之書」,在昆明備考西南聯大的時候,他除了教科書,只帶了《沈從文小說選》和屠格涅夫的《獵人筆記》,都是小說,有何用處?這兩本書卻奠定了汪曾祺先生在日後創作小說的基本風格。如果說小說還算做他的專業,那麼讀袁枚的《隨園食單》卻純屬一個吃貨的愛好了,由此推開去,為了研究某個吃食,他又讀了一系列的雜書。所以現在你看汪曾祺的《人間草木》,被裡面吃食和各地風物所吸引,無不因為讀無用之書的緣故。誰能想到,在21世紀的今天,汪曾祺先生的關於飲食和文學的日常敘述竟然成為經典,這背後不是大眾對於生活中「閑適與恬淡」的「詩意生活」最大的追求嗎?我想,汪老如今這麼受歡迎,除了他的文筆樸素有餘味,最重要的就是他在日常中發現了詩意,這就是生活最重要的意義。

如伽達默爾所說,「詩是一種保證,一種許諾,使人在現實的一切無秩序之中,在生存世界的所有不完滿、厄運、偏激、片面和災難性的迷誤中,與遙遠得不可企及的真實意義相遇。」不過是,他用了散文的方式。

八年前的一次游春,浙北桃花島,我第一次見十里桃林,目之所及全是粉紅,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被眼前的美所震撼著。腦海中反覆浮現的是《詩經》中的那句「逃之夭夭,灼灼其華」,唯有親見,才懂得了詩中所描繪的熱烈。同是粉紅,櫻花過於輕盈,海棠過於嫵媚,合歡過於縹緲,薔薇過於寫實,唯有這桃花,轟轟烈烈,又帶著些許夢幻。我忽然也懂得了陶淵明為什麼要將一個「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的樂土安放在桃林盡頭,「中無雜樹,落英繽紛」,惟其如此,在虛幻的寂美中才成就了世人心中永恆的桃花源。而現實中的桃林,唯有遇見這詩文,才更加美麗——只有超越現實並且裹挾著文化和想像的美才具有詩意。

六神磊磊曾有文章說過讀唐詩的事,他說:

十三歲那年,你出去旅遊,看見了美麗的景色。想感嘆兩句?一般就只能說:哎媽呀在這兒看月亮賊帶勁了!還有那啥雀兒,真的是一會兒排成人字形,一會兒排成一字型……

可如果你讀過唐詩,就可以脫口而出:雁引愁心去,山銜好月來。

十五歲那年,遇到了她,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觸電的感覺。沒文化的你只能說:也不知道是咋了,反正見了她一次就特別想,真特么想……

可如果讀過唐詩,你就知道這叫做: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我認為不僅於此。十三歲那年,你出去旅遊,並不一定能看見美麗的景色,十五歲那年,遇到了她,也可能只有原始的衝動。問題並不在於能不能表達,而在於能不能感受,而最好的感受是伴隨著文化和想像的。就像第三代詩人韓東在他的代表作《有關大雁塔》中所描繪的那樣,當代的人們,面對大雁塔這類名勝古迹時的眼光已經不再滑向歷史文化的縱深處,並由此伸展出無窮無盡的聯想,去探尋和叩問物象背後隱潛的深層意義。人們僅僅是站在新時代的門檻上作一次遠距離的審美關照,沒有優雅,沒有崇高,沒有英雄,一切都是平淡、懶散、乏味的存在,而這樣的存在就不能叫做詩意。

有沒有這樣一些時刻,你在朝九晚五的上下班路上忽然覺得疲憊,總覺得柴米油鹽不過是柴米油鹽,偶爾你的思緒也跳出眼前這川流不息的人潮嚮往一隅安靜的角落?你期待捧一杯清茶或者一杯咖啡安靜得讀著閑書?或者僅僅是來到小區的玉蘭樹下,看月影婆娑,忽然想到李白的那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那便是詩意了。雖然你並未真正起舞或者歌唱,但你的心靈第一次脫離了現實的羈絆,面對深處的自我與月亮對話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這一場談話,其實只是自己,豐富而靜默。這是一個孤獨的個體獨自承擔著世界與自身的沉重或者不完滿。惟其如此,我們才在與天地萬物以及詩歌的對話里完成了一次自我的回歸,一次自由的精神之旅。

美好浪漫即詩意,心靈自由即遠方。

特立獨行的王小波說,「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遠方很遠,詩歌很近。

在這個快速奔走的時代,在這個日益喧囂的世界,在這個時間被割裂成碎片的時代,很少有人讀詩,似乎詩歌成了這個時代最無用的東西,它遠遠沒有房貸、車貸、學區房、菜市場來的實在。人們更願意動手一划,讀一篇讓人當時熱血沸騰事後又回到平庸的毒雞湯。為什麼我們總是把眼光投向遠方,為什麼卻不從近處開始讀詩呢?

「我們讀詩、寫詩不是為了因為好玩,而是因為我們是人類的一分子。而人類是充滿激情的。沒錯,醫學,法律,工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撐人的一生。但詩歌,美麗,浪漫,愛情,才是我們活著的意義啊。」——《死亡詩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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