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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中的愛情之一聞漢主思故劍

雙絲作綆系銀瓶,百尺寒泉轆轤上。

懸絲一絕不可望,似妾傾心在君掌。

人生意氣好遷捐,只重狂花不重賢。

宴罷調箏奏離鶴,回嬌轉盼泣君前。

君不見,眼前事, 豈保須臾心勿異。

西山日下雨足稀,側有浮雲無所寄。

但願莫忘前者言,銼骨黃塵亦無愧。

行路難,勸君酒, 莫辭煩,

美酒千鍾猶可盡,心中片愧何可論。

一聞漢主思故劍,使妾長嗟萬古魂。

王昌齡《行路難》

男女之間的情意如同井底引銀瓶一般,懸絲一斷,恩義兩絕,如同銀瓶於井底碎裂一般。於是,詩文中總是有傷心的女子以此為喻,挽回男子的心。宴飲、調箏,彈唱,訴說,勸酒,你心中有情,他心中何來有愧。男子負心,就如同懸絲一斷,即使講出漢宣帝對平民女子的愛希望感動他,也不能挽回他的心,即使能夠感動他,我想,這已經不是愛了吧,是施捨的感情,這樣的感情要來何用?古詩中的女子為何總是這樣哀怨?從這一點上而言,我喜歡漢宣帝,他沒有讓愛她的女子等待,沒有讓他愛的女子哀怨。

地節四年(公元前66年)的一個午後,宣帝劉詢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終於結束了!」

這一天,霍光家族的全部勢力徹底被剷除,霍皇后被廢處昭台宮。

這個夜晚,是劉詢自從許皇后去世之後第一次安穩地睡了一宿的夜晚。這個夜晚,在左右侍奉的太監們聽到了帝王久違的笑聲。

「平君,朕終於為你報了仇了!」劉詢又夢見在民間時,許平君穿著素服,帶著發簪的模樣,那個發簪是他花了幾錢銀子買來送她的。這回他沒有哭,他笑了,她也笑了。

皇帝還記得他還叫劉病已時候的模樣。五歲的他剛從監獄大牢中走出,被邴吉帶到他祖母的娘家。那個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居然是個皇族,跟當今的皇上有著某種血緣關係。可是,父親呢?母親呢?祖父呢?祖母呢?眼前這個老奶奶應該叫她什麼呢?邴吉先生告訴他,這是曾外祖母,你就在這生活吧。

五歲的他雖然只是一個孩童,但已經懂得世道人心。他謹小慎微地在別人家生活著,小心翼翼地尋找著答案。此後的若干年,他才把搜集到的碎片拼接成完整的答案。一場巫盅之禍,曾祖母衛皇后,祖父太子劉據,祖母史良娣,父親、母親,全部喪命於此。想來皇家親情如何之薄!十多歲的劉病已感到寒心。權力究竟是什麼,竟然能夠蒙蔽人的雙眼,泯滅人的親情!

「但上天對我還不薄!」皇帝心想。「老天讓邴吉保護我,讓我能夠在大牢中安然度過,讓張賀先生照顧我,教育我,如果沒有他們……」皇帝不敢往下想。

「為什麼人人都想當皇帝?人人都想掌權?」皇帝出聲地問身旁的小太監。

「皇上,您多慮了,現在霍家都已剷平,誰還敢和您搶帝王之位呢?」

「哼!」皇帝哼了一聲,這些太監,只知道阿諛奉承。

「皇帝有什麼好,還不如民間自在呢!如果還在民間的話,我們應該還在一起吧!平君!我們倆,加上一雙兒女,那該有多幸福呢!」皇帝抬頭對天邊的那顆星星說,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顆星星就成了平君。星星眨了眨眼。皇帝笑了,「你同意,是嗎?」

劉病已與許平君的結合,沒有什麼浪漫的情節。緣分使然吧!張賀本是太子劉據的部下,感念舊主之恩,對病已極好,供他讀書,還想把自己的親孫女嫁給他,無奈家裡人強烈反對。反對原因無外乎是,一個沒落並且犯過大罪的皇族,如地上的螞蟻一般,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快別提嫁女兒的事兒了!史書上這樣說。當上皇帝的劉病已在想到當時的情況時突然明白了。這中間包含著很複雜的政治原因。張賀沒能把自己的孫女嫁給劉病已,這讓他感到很對不起他。於是開始為劉病已牽起紅線來。恰逢下屬許廣漢之女許平君的未婚夫新喪,樣貌人品都與劉病已相當。於是二人就結婚了。

這難道不是緣分嗎?假如張賀真的不顧家人反對把自己的孫女嫁給劉病已呢?假如許平君的未婚夫在二人成婚之後才身亡呢?月老早已用紅線把兩個人綁緊了。

劉病已不嫌棄許平君的父親只是一個卑微的「暴室嗇夫」,而許平君也不嫌棄劉病已只是一個沒落的沒有任何人關注的皇族。一切既與身份地位有關,又與身份地位無關。

皇帝想起了與許平君成婚的那個夜晚,月亮也像今晚一樣,星星害羞地躲在了雲彩的後邊,還不時地向人間偷看著。害羞的模樣像極了蓋頭下面的許平君,美極了。即使後來在皇后宮中,每當看到她一臉嬌羞的模樣,皇帝總是心如敲鼓,不能自持。

婚後的日子過得可真快啊!許平君持家,劉病已讀書。再沒落,畢竟也是皇族,雖然不富裕,但生活也算過得去。第二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就出生了,給他們的生活又增添了快樂。

想起了那段平凡的幸福時光,皇帝笑了。抽出身邊的寶劍,這並非是什麼「龍泉」、「太阿」之類的名劍,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青銅劍。但皇帝很寶貝它,他用自己的衣袖仔細擦了擦劍鞘,把劍從鞘中拔出來,開始在大殿之上舞起來。

他記得,平君突然有一天從集市回來,神秘地對他說:

「今天我在集市上,買了一樣東西送給你!你快來看看!」

一把寶劍!劉病已吃驚地望著她。

「好端端的,買什麼劍啊?」

「賣劍的人說,這是什麼邪劍來著......」

「莫邪劍!」

「哦,對,莫邪劍,我想寶劍贈英雄嘛,我看你天天讀書,早晚有一天會有所作為的,這劍還不算貴,就買一把送給你……」

劉病已沉默了。這實際上就是一把普通的青銅劍,她受騙了。然而她說的那一番話,卻讓他不知所措。他真的不曉得自己每天都在讀書,到底為了什麼,真的能向她說的成為一名「英雄」嗎?應該吧,應該。劉病已深深地為她所感動。也下定決心,為了她。

劉病已的努力沒有白費。皇帝還記得那一天是多麼匆忙。宮中傳來緊急命令,讓他速速啟程。於是他還沒來得及梳洗,還沒來得及收拾東西,還沒來得及拿上他最喜歡的寶劍,就被抬到宮中。許平君在家裡焦急地等待著。當詣意再次傳來時,她驚呆了。自己的夫君竟然當上了皇帝!那把寶劍真的有用武之地了!然而由於身份地位與之相差懸殊,平君只能被封為婕妤。

想到這兒,皇帝把劍收起,佩回腰間,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苦苦的味道。

「生為帝王,難道就不應該有自己的幸福嗎?」皇帝想。

「上天給了你全天下,給了你全天下最大的權力,自然要剝奪你一樣東西,那就是幸福。這也是對的。」皇帝又舉起酒杯。

那個民間的劉病已從進入皇宮起就消失了,從此劉病已變成了劉詢,變成了後人所說的漢宣帝。

劉詢預料自己當上皇帝會面對許許多多嚴峻的問題,他有信心解決。然而沒預料的是自己的家事——自己的立後問題居然也會遇到重重阻礙。霍光要把自己的小女兒霍成君嫁給皇帝成為皇后,劉詢卻想要立自己所愛的那個女子許平君,而朝堂之上,懾於霍光的勢力,支持皇帝的人少之又少。

這樣下去,自己將如何面對她?自己的糟糠之妻?

「不行,」劉詢想,「我不能任霍家人擺布。我必須要想一個辦法……」

那個夜晚劉詢沒睡。許平君看在眼裡,心疼不已。

「難道我當日贈你寶劍,就為了讓陛下如此糟蹋自己嗎?」成君輕輕說。

「寶劍!對,朕還有一把寶劍!」一句話讓劉詢想到了辦法。

於是,那個歷史上也未明確記載的詔令貼在了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皇帝要找一把舊的寶劍?!」

「皇帝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嗎?為什麼要找一把破寶劍呢?」

「那把寶劍價值連城嗎?」

長安城的百姓們紛紛議論著。不僅僅是長安城的百姓,朝庭上下,也在思量這個讓人費解的問題。

「那把寶劍是皇帝微時許婕妤送給他的。」不知什麼人說出緣由。

議論聲戛然而止。皇帝的聰明終於不能讓朝臣們小視。

劉詢立許平君為後的心愿達成了。霍光的勢力也暴露了。支持自己的人在此次事件中也漸漸浮出水面。看來,不久之後,真的要進行一場大戰了!

一飲數杯之後,皇帝的眼濕潤了。

我也許真不該立你為後,當個小小的婕妤,我也會愛你,那霍成君當上皇后,也只是空有虛名而已,我何必如此執著呢?是我害了你。

皇帝含著淚,睡著了。,枕著劍,眼中依然帶著淚。

霍光的夫人因為自己的女兒沒有當上皇后,於是懷恨在心,在許平君再次懷孕並誕下公主之後,派淳于衍以附子研成粉末,兌於葯中,毒死了她。

劉詢知道,雖然霍光一再說皇后的死因是產後虛弱,但劉詢知道,皇后的死一定與霍家有牽連。劉詢也知道,自己羽翼未豐,如果對霍家發難,一定會折斷羽翼。所以一定要隱忍。一定要隱忍。平君不會白白地成為犧牲品的,定要他們陪葬。對著泛著綠色光芒的寶劍,劉詢低聲說。

劉詢身邊的太監們發現了皇帝的變化。許皇后去世之後,皇帝每天都去皇后宮中,一連去了三天,一連三天沉默不語。而之後,就如同往常一樣,談笑自若。當霍家再次提出立霍成君立後之事時,皇帝毫不猶豫,馬上就答應了。地節二年,霍光去世,劉詢為他舉辦了盛大的葬禮。有什麼不對嗎?有什麼對嗎?

黎明之前不是最安靜的嗎?大戰之前不是最平靜的嗎?

皇帝睜開了雙眼,天亮了。除掉霍氏之後,這是第三個夜晚了。一連三個夜晚漢宣帝都睡在當年許皇后的宮中,枕著那把寶劍,如同幾年之前。

權力與政治的爭鬥始終無休無止,漢宣帝的生活還要繼續,而故劍情深的典故卻在剎那間成為永恆,當你情路失意的時候,不妨檢視一下自己的內心,有沒有一把舊日的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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