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凌燕：中年女人的友情

文：董凌燕

人類的情感大致有三種：親情，愛情，友情。在人生的不同階段，三者所佔的比重不同。對於兒童來說，親情最重要，因為親情呵護他長大；對於青年人來說，愛情最重要，因為人類繁衍的本能使得異性相吸，愛情，是性慾的浪漫外衣；對於中年人來說，愛情已經不合時宜，親情有時是負擔，只有友情，不遠不近，可以分享喜怒哀樂。

中年，在家裡，上有父母日漸衰老，下有子女日漸長大；在單位，到了獨當一面的時候，上有領導要應付，下有年輕人要扶持。

父母衰老意味著生活能力的下降和疾病發生率的增加，子女長大意味著求學、買房、結婚，領導應付不好會給你小鞋穿，扶持不了年輕人會遭鄙視。哪一件事不是需要我們盡心儘力去應付的呢？哪一件事處理不好心情都無法暢快。

就象張愛玲所說的，「中年以後的男人，時常會覺得孤獨，因為他一睜開眼睛，周圍都是要依靠他的人，卻沒有他可以依靠的人。」其實，女人更甚，因為她們沒有男人那樣的心胸，卻有遠遠豐富於男人的情感，何況，她們還要承擔和男人同樣的責任。

《菜根譚》云：「風來疏竹，風去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過而潭不留影；是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是君子處理世事的最高境界。

男人可以做到，女人很難做到，因為男人的心是直的，事情過了就過了，女人的心是曲的，事情沒來時，先考慮來考慮去，預支了很多煩惱，事情過了時是能過了，但過了之後還會反覆的回想，如老牛反芻，一遍一遍的，想事情的是與非，明知於事無補，但就是控制不住的透支煩惱。

一分的煩惱在想像中被放大成了十分。這種心態多表現在與婆家的關係上。婆媳關係，也許是世界上最容易產生矛盾的關係吧。既無血緣關係又有利益衝突，關係還無法割斷；責任必須盡，卻心不甘情不願；再心不甘情不願，也只能為難自己，總不能不盡責任吧，且不說道德上說不過去，自己的良心也難安啊。

理性與感性的衝突，高尚與卑劣的交戰，善與惡的較量，女人的心如戰場，有一萬匹烈馬奔騰，而表面上仍是風平浪靜，因為烈馬有出口，那就是友情。

友情的檢驗標準之一是：敢於暴露自己人性的惡，並獲得共鳴。很難想像，兩個互相說教的人是朋友，更難想像，兩個互相吹捧的人是朋友。

朋友，在某些方面，就是另一個自己。朋友可以有缺點，但不可無真氣。面對自己都要做出高姿態的人活的也太假了吧。生活中，有些人有些事，能讓你看到最好的自己；有些人有些事，能讓你看到最惡的自己。

前者，是幸運；後者，是修行。一個人的修行是孤獨的痛苦的，有朋友做伴的修行不再孤單且痛苦減半。世界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世界上也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

每個人為人處世的方式方法都是不同的，人有高尚與卑劣之分，有善良與醜惡之分，有智慧與愚蠢之分，但，人性的優點和弱點，每個人都是相似的，是後天的修養導致了人與人行為的不同。我們很難面對自己人性中惡的一面，我們時時刻刻用道德約束著我們的人性惡，可是，那約束是壓抑，有壓抑就有反抗，於是，人性的惡難免露出頭來，嚇我們自己一跳，「原來，我這麼壞。」

於是，我自卑，我羞慚，我壓力山大，直到有一天，我聽到朋友咬牙切齒的發牢騷，我一下就釋然了，原來，「她的內心和我的內心一樣壞。」坦然的面對人性惡，從對方那裡獲得共鳴，烈馬般陰鬱激烈的情緒也就能得以釋放，從而以陽光的心態去最終戰勝人性惡，使得我們的行為符合道德規範。

友情的檢驗標準之二是：互相欣賞。人生苦短，時間寶貴，要交就交互相欣賞的朋友。寧缺毋濫。在對方身上發現與自己相似的或自己缺乏的美好，求同存異，彼此包容，允許對方與自己有截然不同的生活態度。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多元的，你之砒霜，我之蜜糖，你之敝帚，我之珍寶，你認可的未必就是對的，你反對的未必就是錯的。

我有一個朋友，嬌小的她有無窮的精力，愛好廣泛，烹飪，篆刻，縫紉，刺繡，書法，種菜，釣魚，甚至，跑到景德鎮去自己燒陶瓷。她讓我見識了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見到蛋清可以被打成奶油狀，第一次見到花布可以只用來撫摸和欣賞，第一次見到她自己製作的蛋糕，第一次見到她自己打磨成的木勺子。

我欣賞她的生活態度——熱情但不矯情，豐富但不雜亂。雖然，我自己除了讀書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愛好，而她基本上不讀專業之外的任何書。

俗語云：「富易妻，貴易友。」世態炎涼，莫過於此。但這句話背後所折射出的卻是人性的共同點，那就是親近富貴疏遠貧賤。富與貴，相對應的是窮與賤。

富，物質水平的提高，使得人們擺脫了生存的壓力，有條件和資本追求更美好的東西，如果糟糠之妻跟不上丈夫進步的步伐，那麼，被換掉將並非罕事。這句話同樣適用於女人之「富易夫」。

貴，身份地位的分級就象一座山，山腳和山頂的風光肯定是不同的，站在山頂和站在山腳的人如何能分享各自眼前的風景呢？朋友，首要的就是要談的來，你說驢頭，我談馬嘴，這樣的交流如何能進行得下去呢？有人說父母一輩沒有愛情但照樣過一輩子，是可以的，前提是他們的一生沒有

大的變化，彼此都能跟得上對方的步伐。引起變數的是變化，由窮到富，由賤到貴，一方在進步，一方在原地踏步甚至退步，「易」也就隨之產生了。每個人都渴望友誼地久天長，但友誼卻總是在悄悄變化。不能否認的是，我們的友情產生於和我們同一精神或物質階層的人。

友情講究的是志趣相投。志，志向；趣，趣味。人各有志，有的人有志於賺錢，有的人有志有掌權，有的人有志於酒色，有的人有志於完善自我，有的人有志於享受生活，有的人嚮往智慧，有的人甘於愚昧。

道不同不相為謀，如果目標是不同的，如何能攜手同行呢？趣味，有的人以讀書為趣，有的人以養花為趣，有的人以釣魚為趣，有的人以書法為趣，有的人以美食為趣，具體的趣味可以不同，相同的是一個有趣的靈魂。張岱說：「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若一無所好，精神無所寄託，勢必心意渙散，言語無味，雞毛蒜皮，人云亦云，若行屍走肉。只有深情以待，生命才能煥發光彩。

中年女人，稍有懈怠，就會陷入無趣和庸俗的泥坑。整日七大姑八大姨，啰里八嗦，張口閉口孩子老公，抬頭低頭油鹽醬醋房子車子，生命誠可貴，怎捨得如此浪費？愛自己，有自己的愛好，自己的工作，打理好自己，優秀的靈魂自然能被吸引而來。友情是那樣簡單，簡單到能談得來就夠了；友情是那樣珍貴，珍貴到可遇不可求。

人到中年，丈夫無法更換，親戚無法選擇，我們能自主選擇的，唯有朋友，所以，遇到相投的朋友，請象珍惜自己的眼睛一樣珍惜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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