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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上,是否風光依舊——傅雷的留法生涯

今年是著名的翻譯家、作家、教育家傅雷(1908年4月7日—1966年9月13日)誕辰110周年。傅雷學貫中西、通今博古,在中國現代文化史上搭建了一座貫通文學、音樂、繪畫的橋樑。19歲時赴法國留學三年多的經歷,對於傅雷的生命是一次重要的轉折,他在探索西方藝術寶庫的同時,也發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未來恢宏的事業由此開端。

一提起傅雷,人們首先想到的,是傑出的翻譯家——巴爾扎克的《高老頭》《歐也妮·葛朗台》《舅舅邦斯》,羅曼·羅蘭的《約翰·克利斯朵夫》都是通過他的生花妙筆走進中國人的精神世界。人們還會想到鋼琴大師傅聰——傅聰是傅雷的另一件傑作,其培育的過程,在《傅雷家書》里有精彩的呈示。在許多人心目中,這本書是一部藝術教育的「聖經」。

1930年,傅雷在法國。資料圖片

然而,傅雷的價值不止於這些。在中國現代文化史上,傅雷雖未能為新文化篳路藍縷,但卻承前啟後,將前賢的事業發揚光大。蔡元培當年倡導的「美育」理念,到了傅雷這兒得到了充分的實現。傅雷不是畫家,一生沒有畫過一幅畫,但在中國現代美術史上,卻有著無法替代的重要性。傅雷不是音樂家,卻培養了鋼琴奇才傅聰,他對西方古典音樂的理解並不亞於專業音樂工作者,對中國音樂也很有研究。

傅雷的人生經歷過三次重大轉折:4歲時從閉塞的家鄉漁潭鄉遷到十里外有「小上海」之稱的周浦鎮,開蒙讀書;12歲時從「小上海」遷到「大上海」,考入上海市南洋中學附屬小學;19歲時自費赴法國留學。這三次轉折對傅雷都是舉足輕重的。尤其是第三次,經受了歐風美雨的洗禮,傅雷的知識結構和思維方式得以重構,文化人格得以提升,未來恢宏的事業由此開端。

1927年最後一天,法國郵船「昂達雷·力逢」號由上海黃浦江碼頭緩緩馳向吳淞口。隨著故鄉親人的遠去,傅雷不禁百感交集。他出國留學並不像富家子弟那樣為了佔據生存競爭的先機,而是為一種精神苦悶所驅使。血氣方剛、桀驁不馴的傅雷,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多次違反校規而被學校開除,北伐時期又因參加驅逐學閥運動而遭追捕,不得不躲到鄉下。客觀地看,當時的中國容不得傅雷,而傅雷豐沛的求知慾也難以在這樣的中國得到滿足,出路只有一條——出洋留學去。望子成龍的母親也贊成獨子去留學,還賣掉田地來幫助兒子籌款赴法。

經過33天的航行,「昂達雷·力逢」號於1928年2月3日到達馬賽。傅雷於次日一早抵達巴黎,辦完各項手續的一周後,就到法國西部維埃納省的普瓦捷補習法語,開始了3年7個月的留學生活。

《傅雷自述》里曾這樣記述他留法的情形:

在法四年,一方面在巴黎大學文科聽課,一方面在巴黎盧佛美術史學校聽課。但讀書並不用功。一九二九年夏去瑞士留三月,一九三O年春去比利時作短期旅行,一九三一年去義大利二月,在羅馬應「義大利皇家地理學會」之約,演講國民軍北伐與北洋軍閥鬥爭的意義。留法期間與外人來往較多,其中有大學教授,有批評家,有漢學家,有音樂家,有巴黎美專的校長及其他老年畫家;與本國留學生接觸較少。一九二八年(應為1929年——筆者注)在巴黎認識劉海粟及其他美術學生,常為劉海粟任口譯,為其向法國教育部美術司活動,由法政府購劉之作品一件。

讀後,不禁讓人感嘆傅雷不拘一格的留學方式與通才的胸懷和氣度。所謂「讀書並不用功」,就是說他沒有像平常學子那樣按部就班,而是根據自己的興趣愛好來自主學習,最大限度地利用異域文化資源和學習時間。遊歷採風也是學習方式之一,而1931年5月在羅馬作關於國民軍北伐的演講,似乎已超出普通留學生的待遇。20年後傅雷在致兒媳彌拉的家書中曾說,自己當年是得到當地貴族巴索里尼伯爵夫人和她兒媳婦的引薦,才有了在羅馬演講的機會。至於為畫壇風雲人物劉海粟當口譯,並成功說服法國教育部美術司收購他的畫作《盧森堡之雪》,則顯示了傅雷出色的公關能力和美術史家的修養。

與一般中國留學生相比,傅雷有著更強烈的融入異域生活的意願和實際能力。他與歐洲文化似有一種天生的親和力,一種夙緣。那麼,具體的留學生活又是怎樣的呢?

在1954年4月7日致傅聰的家書中,傅雷曾這樣介紹自己當年學法語的經驗:初到法國半年,請私人教師與房東太太雙管齊下補習法文,教師管讀本與文法,房東太太管會話與發音,不停地改正,不是用上課的方式,而是隨時在談話中糾正。半年之後,他在法國的知識分子家庭中生活,已經一切不成問題。十個月之後,就能在大學裡聽幾門不太難的功課。這封家書透露了兩個信息:一是傅雷學習法語刻苦認真;二是他與房東關係親密。據洪永川回憶:傅雷那段時間因學習過於用功,導致身體虛弱,房東十分擔心,寫信給他,讓他勸傅雷注意健康,後來還陪傅雷到瑞士小住。

1928年7月,傅雷攜帶西洋文學史書籍與厚厚的外語辭典,隻身一人來到距普瓦捷兩個半小時車程的維埃納河畔一個小鎮消夏。這裡民風淳樸,風景優美,堪稱世外桃源。傅雷的房間面臨維埃納河,「隔岸教堂巍然高聳,把傍晚的陽光,反射到河面上,一泓綠水中,映著金黃色的鐘樓的倒影。河中長長的一帶小洲,獨立著像是河居時代的樂園,洲上林木蔭翳,極饒幽趣」,「清早醒來,環境都異了。四個月來震耳欲聾的摩托聲沒有了,笨重的木輪,滯緩地碾過去的格格聲,也離我遠去了。這裡,是這般的靜寂:只有檐前呢喃的燕語與河濱清脆的搗衣聲幽幽地傳到枕邊。牆下幾聲高亢的雞啼,報告我是起來的時候了……」

傅雷是這裡唯一的外國人,卻悠然自得,沒有絲毫的陌生感。他與店主夫婦從容地交談,傾聽他們對生活的看法,話題涉及廣泛:歐戰時華工的狀況,戰前的生活與戰後的生活,物價、稅收、政客的虛偽無恥……誰能想得到,這位談吐流暢,舉止得體的中國留學生,來到法國只有短短半年。傅雷白天用功,傍晚外出採風,徜徉於湖光山色,沉醉在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狀態中。夜幕已降,一輪明月,在群星的簇擁之中升上太空,河面蒙上一層銀灰的薄霧。這時,法國著名浪漫主義詩人拉馬丁的法文名篇《湖上》湧上腦際。這說明,經過半年的苦學,傅雷已能理解並且背誦法文詩歌。傅雷的中文翻譯是——

那晚,還記得嗎?我們蕩舟在無邊的靜寂中,

遠遠地,在水波上,在碧空下,只聞得

舟子的打槳之聲,在協和的漣波上

有節奏地彈奏,

突然間,不相識的音調,從岸上,

從幽美的湖畔傳出這回聲;

引入的聲浪,悅耳的口音,

吐出這歌詞:

「啊,時間,斂了你的翅翼吧!你,慈惠的光陰

休了你的行程吧!

任我們,享受這迅暫的快樂,一生中

唯一的美好時光!」

這肯定是傅雷最早的文學翻譯作品,雖然顯得稚嫩,或許還有不夠準確的地方,但人們一定要記住:這是一代外國文學翻譯大師的起步之地。此情此景,令人想起中國古代詩人畫家特有的生活方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不經意間,傅雷將這個悠久的文化傳統帶到了異國他鄉,使他的留學生涯大放異彩。

傅雷留法,原本是準備攻讀文學的,然而,到了法國後,面對星羅棋布的美術館、博物館、畫廊,他受到極大誘惑。說來奇怪,出國之前並沒有接觸過西洋美術的傅雷,對西洋的造型藝術,繪畫的色彩、線條頗有領悟力。於是在巴黎大學文科學習的同時,又到盧佛美術史學校聽課。後來,傅雷結識了來自上海私立美專的畫家劉抗,兩人成了好友,一起住進巴黎郊外的一個家庭式公寓,經常結伴參觀巴黎的博物館、畫廊,觀摩古代大師的名作。

傅雷後來與美術結下深緣,除了自身的藝術慧根,與另一個人的影響有很大關係,他就是上海私立美專校長,大名鼎鼎的「藝術叛徒」劉海粟。

1929年春,劉海粟以教育部「特派駐歐洲研究員」身份來到法國,其時傅雷就在巴黎大學文科聽課。經友人介紹,傅雷成了劉海粟的法文老師、翻譯。據劉海粟晚年回憶:傅雷教他法語認真而執著,當他準備付報酬時,傅雷當場翻了臉,說他這樣做不是為了錢,而是為了中國的美術事業。劉海粟比傅雷大十多歲,見多識廣,對傅雷的學識和才華十分欣賞,於是他們結成了忘年交。

在劉海粟《歐遊隨筆》的系列文章中,傅雷的身影頻頻出現:1929年夏劉海粟率家人前往瑞士,先期到達的傅雷親自趕到火車站接應,下榻友人白格郎的山間別墅。此後一個多月,他們置身湖光山色,寫生採風,談藝論道,其樂融融,傅雷還拍下劉海粟摘蘋果的照片,稱「這是阿爾卑斯山劉海粟偷蘋果的紀念」(《瑞士紀行》)。1929年9月28日晚上,劉海粟、傅雷、張弦等人聚集一堂,熱議法國秋季沙龍的盛況。就是這時,傅雷替劉海粟填寫了該年度法國秋季沙龍的出品志願書;第二天早上,陪同劉海粟冒雨送畫到熙熙攘攘的秋季沙龍辦公室,申請者編號為7611;一個月後,劉海粟意外地接到了秋季沙龍入選通知書(《1929年的秋季沙龍》)。1929年10月2日,劉海粟、傅雷、張弦三人在觀摩「現代巴黎畫派展覽會」時,獲悉藝術大師布爾德爾逝世的消息,先是震驚,繼而惆悵。傅雷說:「法蘭西藝術界蒙喪。」劉海粟補充說:「那是,不但是法蘭西藝壇的損失,也是全世界藝苑失了曙光。」兩天後他們一起去布爾德爾在巴黎的工作室出席喪儀,瞻仰大師的遺容,傅雷走在前頭,負責交涉,禮儀從容。另據劉海粟晚年回憶:在盧浮宮臨摹德拉克洛瓦的代表作《但丁的小舟》時,傅雷為他做了大量案頭工作,將此畫的創作背景調查得一清二楚,使臨摹工作順利進行;1931年春,他應德國法蘭克福大學邀請辦畫展,作中國畫學的演講,傅雷根據他幾句簡單的「思想」,寫出洋洋洒洒的《六法論》,使講演圓滿成功。

在《瑞士紀行》中,劉海粟這樣寫道:「我們要了解藝術家的口味與天才,他的所以愛好某種對象,某種色彩,表現某種感情的原因,一定要在他所處的時代、環境,以及當時一般思想中去找。為了解一件藝術品,必須要把當時藝術家的概況,周環和生活的情形極詳密地考察出來,只要翻開藝術史的各重要時代,便可發現藝術之誕生與絕滅的原因。」這些論述與法國美學家丹納的《藝術哲學》中的「種族、時代、環境」理論非常接近。當時傅雷隨身攜帶法文版的《藝術哲學》,天天研讀,做翻譯的準備。他們的交談中肯定少不了這個話題,劉海粟急用先學,將丹納的理論吸收到自己的文章中。

據劉海粟晚年自述,傅雷當時也嘗試過繪畫、作曲、彈琴,但沒有取得預期的成績,為此十分苦惱。劉海粟看出傅雷的才具所在,勸他不要再把時間花在創作上,集中精力研究美術理論、美術史,這樣同樣可以大有作為,傅雷聽從了這個勸告。

當時的劉海粟,是傅雷心中的藝術偶像,傅雷視他為「現代中國文藝復興的大師」,是「遠征絕域,以藝者的匠心為我們整個民族爭得一線榮光的藝人」。傅雷懷著虔敬之心,這樣描寫劉海粟在巴黎的樸素生活:「我有時在午後一兩點鐘到他寓所去,海粟剛剛從盧佛宮臨畫回來,一進門就我和談他當日的工作,談Rembrandt(倫勃朗——編者注)的用色的複雜,人體的堅實……以及一切畫面上的新發現。半小時後劉夫人從內面盥洗室中端出一鍋開水,幾片麵包,一碟冷盤,我才知道他還沒有吃過飯,而是為了『物質的壓迫』連『東方飯票』的中國館子也吃不起了。」(傅雷:《劉海粟》)

然而,傅雷興趣不限於繪畫文學,對音樂同樣如此。據劉抗回憶:在巴黎郊外與傅雷朝夕相處的日子,受傅雷的影響,他在音樂和文學方面獲益不淺,他們經常一起上歌劇院、音樂廳欣賞音樂和歌劇,精神上得到很大享受。而據傅雷自己的自述,他是讀了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之後,如受神光燭照,音樂慧根隨之覺醒。在1934年3月3日給羅曼·羅蘭的信中,傅雷這樣寫道:「曩者,年方弱冠,極感苦悶,賈舟赴法,迅即篤夏朵勃里昂,盧梭與拉馬丁輩之作品。其時頗受浪漫派文學感染,神經亦復衰弱,不知如何遣此人生。無論漫遊瑞士,抑小住比國修院,均未能平復狂躁之情緒。偶讀尊作《貝多芬傳》,讀罷不禁號啕大哭,如受神光燭照,頓獲新生之力,自此奇蹟般突然振起。此實余性靈生活中之大事。」可見,羅曼·羅蘭的《貝多芬傳》對於青春苦悶期中的傅雷有著重要的拯救意義,正如傅雷日後告白的那樣:「療治我青年時世紀病的是貝多芬,扶植我在人生中的戰鬥意志的是貝多芬,在我靈智的成長中給我大影響的是貝多芬,多少次的顛撲曾由他攙扶,多少的創傷曾由他撫慰——且不說引我進音樂王國的這件次要的恩澤。」至此,橫隔在各門藝術之間的壁壘對於傅雷已經不復存在,一個四面通透、氣象萬千的藝術空間在他眼前敞開。

1931年8月中旬,傅雷與劉海粟結伴,乘坐「楠沙號」輪迴國,抵上海時適逢「九一八」事變。算下來,在法國生活三年又七個月,對於傅雷來說,這是彌足珍貴的濃縮的黃金歲月,收穫有——

第一,精通法語,熟悉法國社會,沉浸到法蘭西文化風土的深處,為日後的翻譯事業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傅雷後來能夠成為譯介法國文學特別是巴爾扎克小說的首席巨匠,與此是分不開的。

劉海粟一行拜訪巴黎美術學院院長貝納爾。照片人物從左至右:張弦、張韻士、劉海粟、貝納爾、傅雷。資料圖片

第二,飽覽西洋美術名作,探求西方美術的源流,奠定了美術批評事業的根基。從這個時期他發表的文章來看,年輕的傅雷已初步顯示出藝術批評的天分。他的《〈藝術論〉譯者弁言》分析丹納的實證主義美學的得失,切中要害。他的《塞尚》對西方「現代繪畫之父」塞尚的藝術作了高屋建瓴的透視,讓人感受到一個東方學子與西方藝術大師的心靈共鳴。他1931年7月應法國美術雜誌L Art Vivant「中國美術專號」之約撰寫的《現代中國藝術之恐慌》,從東西方美學的衝突與歷史悖論的角度,對中國現代藝術的危機作了理性剖析。其中在文化哲學的層面上對東西方美術差異性的闡述,以及對中國繪畫美學特性的闡述,可謂獨具慧眼。他的打通中西畫學、構建中國畫學體系的學術研究,也由此起步。

第三,通過研究西方美術,認識了中國繪畫的美學特性與價值,正如他在家書中對傅聰寫下的那樣:「越研究西方文化,越感到中國文化之美,而且更適合我的個性。我最早愛上中國畫,也是在二十一二歲在巴黎盧佛宮鑽研西洋畫龍的時候開始的。」日軍統治上海時期,傅雷閉門不出,潛心學問,在老畫家黃賓虹的作品中,找到了精神寄託。黃賓虹是中國現代美術史上承前啟後的藝術大師,此時正以渾厚華滋、靈光四射的筆墨抒發胸臆,激勵國魂,傅雷深為之折服,於是不遺餘力地向世人推介。黃賓虹生平獨一無二的個展——八秩紀念展,就是由傅雷一手操辦的。為了這個展覽,傅雷鞍前馬後,事無巨細,鞠躬盡瘁,寫下了膾炙人口的、解釋黃賓虹藝術的《觀畫答客問》。傅雷對中國畫的真知灼見,散見於寫給賓翁的一百多通書信中,其對中國繪畫的熱愛和拳拳之心,感人至深。傅雷當時曾預言:黃賓虹的價值,半個世紀後定為社會承認,這個預言如今已經變成現實。

第四,由羅曼·羅蘭筆下的貝多芬的啟示,進入音樂的堂奧,以此為契機,日後成為中國傑出的音樂批評家、教育家,在一個特殊年代培育出鋼琴大師傅聰,為中國爭光。一部極富藝術慧思與人文情懷的《傅雷家書》,更是為後人留下一筆珍貴的精神遺產,實踐了貝多芬的那句名言「音樂應當使人類精神爆出火花」。

第五,古典精神和現代理性的確立。傅雷屬於衝動善感氣質的人,假如不是到法國留學,飽受西方古代藝術經典和現代理性的熏陶,精神結構將缺乏制衡並容易走偏,從這個角度講,留法對於傅雷意義非同小可。傅雷衡文論藝,從此獲得堅實的基礎,感性與理性獲得高度平衡,思想鋒芒潛藏於深厚的學養而歷久彌新。這一切,在他編譯的《世界美術名著二十講》中有充分體現。此書超越時流,探本尋源,對文藝復興初期至19世紀的十幾位歐洲藝術大師作了深入淺出的解釋。正如作者在《序》里自白的那樣,他編譯這部書稿,是有感於國人對西洋美術本質上的無知,好騖新奇者盲目追隨西方現代諸流派,膚淺庸俗者一味模仿西方學院派,而對西洋美術的理論及其歷史一無所知;他清醒地意識到:東西方藝術,技術形式不同,精神境界大異,制約這一切的是民族性的差異,在對西方美術理解未臻透闢之時,奢談創造,是一句空話,唯有學殖湛深之士,惴惴默默之輩,方能孜孜矻矻,樹百年之基。這是極中肯的金玉良言。

第六,中西合璧文化人格的形成。傅雷成長於西化氛圍最濃的十里洋場上海,出國前已初步接受現代文化科學知識,有了這些基礎,留法後能迅速融入當地生活。經過四年的浸泡,他的生活習慣、思維方式不可避免地法國化、西方化了,而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傳統文化的價值與精髓又不斷地被激活,兩者經過博弈對話融合,形成了他中西合璧的文化人格。這種文化人格,用傅雷自己的話概括,就是「東方的智慧、明哲、超脫」與「西方的活力、熱情、大無畏精神」的融合,只有這種人才能充當中西文化的橋樑,為人類與世界文化的溝通作出貢獻。《傅雷家書》中有一句寫給傅聰的話:「你能用東方人的思想感情去表達西方音樂,而仍舊能為西方嚴格的衛道者所接受,就表示你的確對西方音樂有了一些新的貢獻。」

傅雷一輩子都懷念法國,懷念歐洲,希望有朝一日還有機會重遊故地,這一念想通過旅居英國的傅聰,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彌補。1963年9月傅聰偕妻暢遊瑞士、義大利、法國,傅雷亦隨著他們而神遊,重溫往昔的美好時光。1963年10月14日在給兒媳彌拉的信中傅雷這樣寫道:「看到你描繪參觀盧佛宮的片段,我為之激動不已,我曾經在這座偉大的博物館中,為學習與欣賞而消磨過無數時光。得知往日薰日蒙塵的蒙娜麗莎像,如今經過科學的清理,已經煥然一新,真是一大喜訊。我多麼喜愛從香榭麗舍大道一端的協和廣場直達凱旋門的這段全景!我也永遠不能忘記橋上的夜色,尤其是電燈與煤氣燈光相互交織,在塞納河上形成瑰麗的倒影,水中波光粼粼,白色與瑰色相間,我每次坐公共汽車經過橋上,絕不會不盡情瀏覽。告訴我,孩子,當地是否風光依舊?」

(作者:李兆忠,系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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