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事,就是跨越半個地球與你共賞這朵「鬱金香」
綻放
從中國到荷蘭,跨越半個地球,如果說在人間四月,有什麼事是位於「一帶一路」始終點的這兩個國家共同發生的,莫過於鬱金香的綻放了。
文/石家莊鐵道大學文法學院 吳卉
引發崩潰的魔力
在有國花屬性的植物中,鬱金香和牡丹、紫荊一樣眾人皆知。在《萬物的簽名》中,吉爾伯特說:「美需要點冷落,才能應運而生。」然而鬱金香從來都不是受冷落的花。相對於梅花的孤傲,梨花的清雅,櫻花的柔弱,作為一種絕對春天裡的花,鬱金香是燦爛並熱烈的,這應當得益於它身姿的挺拔和多樣的顏色。北京植物園林林總總有上百個品種的鬱金香,面對這些千姿百態的鬱金花叢,很難讓人相信這麼一種如今看來非常便宜的、花店即售的植物身上,曾蘊藏著引發整個國家政治和經濟崩潰的魔力。
作為荷蘭的國花,鬱金香雖是由土耳其引進,卻自17世紀開始,就在歐洲掀起了人們如狂潮般的迷戀。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說稱,1608年,法國某地的磨坊主用他整個磨坊換取了一株鬱金香的鱗莖,隨後他的女兒帶著這株作為全部嫁妝的鬱金香鱗莖,嫁給了一個男孩,從此這個品種就被稱作「少女的婚禮」。
僅僅聽一遍鬱金香各個品種的名字,就足以引起一般觀賞者的興趣了。「永遠的奧古斯都」、「黑夜皇后」、「勝利」、「標準」等等,輕易就能喚起人們對這種植物的好奇,然而正是植物的名字本身提醒了我們,今天分布在各個園區的鬱金香的科學名稱,應當是「百合科鬱金香屬具鱗莖的草本植物」,這同我們在各類網站中所能查詢到的名稱看似一樣,卻有著很微妙的差別。因為在中國,在古代的植物學領域,有兩種植物的名字都含有「鬱金」。
在《中國植物志》和《北京植物志》中,都明確提到作為園林觀賞植物的鬱金香,原產於歐洲,在我國是引種栽培,上世紀30年代就有多地嘗試卻以失敗告終,直到80年代才由西安植物園成功引種。但是由於李白的那首名篇《客中行》的聲名遠播,許多人一直以為今天欣賞到的百合科鬱金香古已有之,其實不然。此詩云「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鬱金香」三字著實分明,然而翻看古代各類本草或植物學專書,則又很容易發現詩中「鬱金」只是一種姜科植物,所謂「鬱金香」,更合理的解釋是「鬱金的香氣」。
鬱金香其實是「撒法藍」
關於「鬱金」是什麼,最早的文獻記載出現在《本草綱目》中,書中草部卷十四分別有「鬱金」和「鬱金香」條目。「鬱金香」條寫的是:「(陳)藏器曰:『鬱金香生大秦國,二月、三月有花,狀如紅藍;四月、五月採花,即香也。』時珍曰:按鄭玄云:『郁草似蘭。』」後來又補充了一句,「鬱金不香。今人將染婦人衣最鮮明,而不耐日炙,微有鬱金之氣。時珍曰:鬱金有二:鬱金香是用花,見本條;此是用根者。其苗如姜,其根大小如指頭,長者寸許,體圓有橫紋如蟬腹狀,外黃內赤。人以浸水染色,亦微有香氣。」
兩段話看起來複雜,意思卻相當明確。從地理位置上來說「鬱金香」似乎很通,古代大秦指的就是羅馬帝國和近東,考慮到南北溫差,開花的時間也大致相近。但認真探究書中對花的形容,卻又有了問題。「狀如紅藍」指的是菊科的紅藍花,同百合科鬱金香的酒杯形狀相去甚遠。而據後來的《唐書》以及清代吳其濬的《植物名實圖考》、程林《醫暇卮言》所言,「西域有撒法藍,狀如紅藍花,熱之芬馥清潤,至中國價與黃金等,即所謂鬱金香也。」基本可以認為中國古代的「鬱金香」其實是「撒法藍」。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陌生,但是它的官方名號卻十分響亮,就是鳶尾科番紅花屬植物——藏紅花,原產地為西班牙等國,經由印度運入西藏,再轉運至內地,故有「藏紅花」之名。「鬱金」則更容易理解,它在漢晉以後傳入中國,指的是中草藥「鬱金」,屬姜科,根黃赤,可以入葯,也能作為染料。微微有點香氣,用來釀製美酒是非常好的選擇。
鬱金的這種香氣,廣泛地存在於歷朝詩歌中。古樂府詠莫愁女詩,描寫了她所嫁的盧家:「盧家蘭室桂為梁,中有鬱金蘇合香。」桂木做梁,屋有熏香。漢詩有「博山爐中百和香,鬱金蘇合及都梁」的說法,用鬱金來形容漢武帝所燔百和之香,其珍貴稀有可以想見。盧家用得起這樣稀少昂貴的香料,確實富貴。晉武帝司馬炎的左貴嬪有《鬱金頌》如此寫道:「伊有奇草,名日鬱金。越自殊域,厥珍來尋。芳香酷烈,悅目怡心。明德惟馨,淑人是欽。」傅玄《鬱金香賦》說:「葉萋萋兮翠青,英蘊蘊而金黃;樹庵藹以成蔭,氣芳馥而含芳;凌蘇合之珠珍,豈艾納之足方」;「榮曜帝寓,香播紫宮;吐芳揚烈,萬里望風。」唐詩中鬱金之香更多,盧照鄰的「雙燕雙飛繞畫梁,羅帷翠被鬱金香」,段成式的「鬱金種得花茸細,添入春衫領里香」,等等。
氣味,足以讓我們區分「國產」和「引進」的兩種鬱金香。標誌著「眼睛的愉悅」的百合科鬱金香,它的花色艷麗多樣,從視覺上給人較大的衝擊力,但味道卻絕非上佳。甚至花朵還藏有毒鹼,長時間接觸會使人頭暈,嚴重者導致中毒、毛髮脫落。可是17世紀的荷蘭人民,卻甘願中這樣的「毒」。相較於中國古代典籍對鬱金的各種理性分析,鬱金香在荷蘭似乎更符合人們對花之美的理解。
傾心,傾家,傾國!
注視著一朵花,你看到了什麼?那裡不可避免地藏有生命的意義,那是一個關乎時間的存在。花之美既在於它的燦爛盛放,亦在於它芳華的轉瞬即逝,以及每一個觀賞者迫不及待祈盼下一個花期來臨的心愿。歐洲人將他們的心愿變作衝動的行為。
在著名的「鬱金香狂熱」時代,人們傾家蕩產只為換取一株鬱金香的鱗莖,曾有人為一個名叫「副花王」的品種出過這樣的代價:谷48擔、麥24擔(約五噸)、山羊12頭、公牛4頭、肥豬8頭、葡萄酒2桶、啤酒4桶、牛油2桶、乾酪4桶,外加許多的衣服和金銀首飾,總值達2500荷幣,換成人民幣價值近8000元。而它離最名貴的品種還相差幾百倍。
要是說人類對花的熱愛是普遍的,想必沒有人會真正反對。花作為美的代言物,在世界各地(非洲以外)、各民族中也鮮有不被認同,甚至在精神病醫師那裡,把一個人對花的無動於衷看作是抑鬱症的徵兆。而靜態的花在日常生活中幾乎不承擔任何功利性的作用也是顯而易見的,我們似乎樂於形成這樣一種觀念:除觀賞之外,花是無用的,因此對它的喜愛就成了一種最純粹的對美的追求。或者正是為了超越一種庸俗的功利主義,直到18世紀,鬱金香的原產國土耳其,還在為這些植物準備富麗堂皇的宮殿。每到春天的鬱金香花期,在土耳其的皇家園林中,宏大氣派的標牌,鳥兒在鍍金的籠內歡唱,每三株花間就插一根與花齊高的蠟燭,受邀來觀賞的賓客穿著與花色相配的衣服,白日歡歌,縱酒夜舞。
鬱金香的美,還在於它各類獨特的品種。美總是在獨特性中發生,如果沒有獨特性的話,看到美的機會就降低了。可是在追求獨特和珍貴的過程中,代價卻超過了享受。海牙那名培育出黑色鬱金香的皮匠,由於沒有索要到更高的價格,悲傷過度而死。整個荷蘭在17世紀因為鬱金香帶來了無窮的災難,造成許多人家破人亡。以至於當20世紀20年代,人們發現原來是病毒造就了鬱金香的獨特艷麗後,各種詆毀和謾罵也鋪天蓋地而來,甚至有人寫出《難忘的1637年:一個傻瓜孵出了另外一個,愚蠢的富人失去了財富,聰明人失去了方向》這樣的書,單從名字就能深刻感受到作者的憤怒和追悔。幸運的是,鬱金香並沒有隨著這場災難而消失,反而成為歷史的見證,永遠地陪伴著荷蘭人。
美國作家邁克爾·波倫在他的《植物的慾望》一書中曾說過:「對於一種植物,有許多東西可以問,它要呈現人類種種夢想變化著的色彩。」而圍繞著花,文化就寫在它的形狀、顏色以及香氣里,它們背後有著一個帝國價值的歷史,它的基因承載著人們在時間長河中的觀念和慾望,也展現著每個民族不同的性格底色。
當我們走進花園,即便只是有著星星點點鮮花的草地,心情也會立即變得愉悅起來。哪怕是最遲鈍的人,也都能感受到一絲微妙的不同。這就是花的美所能帶給我們最大的「功用」。當我們今天能夠置身於廣闊的鬱金香花田中細細地、不帶任何緊張情緒地去欣賞各色花朵時,或許說明對「美的獨特性」的追求已經進入理性的殿堂,大自然的美是如此富足,不再使人因匱乏而變得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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