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工藝,肉身尺度
新媒體編輯 | 李雨欣 撰文|袁藝文 攝影|王小朔
弓箭的發明可追溯到黃帝時代,「后羿射日」的傳說廣為流傳,可見人們自古以來對弓箭的重視與喜愛。如今,北京「聚元號」可以說是國內目前能夠完整保留傳統弓箭製作技藝的弓箭鋪。
2006年,「聚元號」弓箭的製作手藝被列入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楊福喜是北京「聚元號」弓箭鋪的第十代傳人,也是唯一的傳人。楊福喜還記得,官方消息公布那天,楊福喜的父親——「聚元號」第九代傳承人楊文通剛去世三天。
已經六十多歲的楊福喜穿著一雙滿族摔跤鞋,一身黑色傳統中式服裝,拉弓時仍健壯有力。
在北京東四十字路口的西南角,曾經匯聚了幾十家製作、經營弓箭的店鋪,人稱「弓箭大院」。
最早的時候,這裡是清代皇家特設的兵工廠,這裡生產的弓箭是皇家專有,從業者多是皇親,大多是滿族人。弓箭上交兵部、禮部、戶部,不能對外銷售。
清末,弓箭作為兵器被洋槍洋炮取代,弓箭大院也變成了民間作坊。到民國時候,弓箭大院里只剩「聚元號」「天元號」「廣生號」「隆生」「全順齋」「天順成」等幾家。
後來,弓箭需求量逐漸減小,弓箭大院的人大多轉行。如今還能找到的做傳統弓箭的手藝人,大約就剩「聚元號」了。
從弓箭大院到私家作坊
楊福喜在弓箭大院生活到8歲,1967年大院拆除,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滿族是馬上的民族,弓馬騎射必須嫻熟。楊福喜講,滿族男子從一落生,床頭就得掛一張弓箭。
「現在的滿族已經不這樣了。孩子們都抱著電腦和手機不放。我兒子也愛玩電腦,讓他射箭,他也去,馬馬虎虎。」楊福喜對這一代滿族青年有點失望。
說這話時,楊福喜仍穿著一雙滿族摔跤鞋,一身黑色的傳統中式服裝,白鬍子、白頭髮,六十多歲的人,聲音還是像青壯年。
講起「聚元號」的歷史,得從楊福喜的爺爺楊瑞林講起。
楊瑞林的父親也從事弓箭製作行當,但去世很早,他18歲時就在堂兄的「全順齋」弓箭鋪學手藝。後來離開「全順齋」,恰逢「聚元號」因經營不善,決定變賣店鋪,開價40塊大洋。楊瑞林湊齊錢,盤下了店。原來「聚元號」只賣弓箭,在楊瑞林的改造下,又增加了弩弓、旦弩、袖箭、匣箭、箭槍等品種,使經營面擴大,買賣也做活了。
1949年以後,「聚元號」弓箭銷往國內外的訂單量一直很多,訂貨最多的是蒙古國。當時,北京市進出口公司與「聚元號」簽了長期合同。
後來,國家號召「公私合營」,楊瑞林帶領全家成為首批加入公私合營的單位,成立了第一體育用品合作聯社,也就是後來的北京第一體育用品廠。
弓箭經營衰微是在三年困難時期(1959-1961)。到了「文革」時期,弓箭做不下去,楊家八口人都改行做起了乒乓球拍、象棋、羽毛球。
看到這種情況,父親楊文通非常失望,毅然離開了體育用品廠,另找個單位做木工。輾轉了幾處後,進了北京市水利局,多年後退休。
以眼為尺,以手為度
楊福喜說,中國這種傳統弓箭真正的名字應該叫「筋角木反曲複合弓」。從名字就能看出製作弓箭所需要的主要原料:筋是牛筋,角是水牛角,木則多用產自江西的毛竹,這種竹子比較粗壯且結實耐用。
用於制弓的水牛角。牛角大部分來自越南、緬甸等國家。
楊福喜後院的倉庫里存放著大量材料。其中有一屋子水牛角,它們大部分來自越南、緬甸等國家。
如今國內農業基本實現機械化作業,南方用牛犁地的也不多,牛角反而成了稀罕物。能用在弓上的水牛角,長度至少60厘米以上,也就是五六歲水牛的角。但水牛一般長不到五六歲,就已經進了屠宰場。
如今,市場上一噸水牛角大約有350-400隻,能夠做弓箭的,最多能找出十幾隻,有時甚至連十隻都選不出來。
做傳統弓箭,要以眼為尺,以手為度,幾乎沒有具體數據可供參考。
楊福喜說:「弓箭製作全憑工匠的技藝和經驗,必須師傅手把手地教才能學會。像木材、樺樹皮、牛筋、牛角等,沒有一個一模一樣,無法像現代工業那樣用卡尺或者天平計算使用多少材料,只能用眼睛看、用手摸。」
形似斧頭的制弓工具。據楊福喜說,這種工具只用於做弓,每個人用力、手法不同,一般一把工具只一個人用,一用幾十年。
也有年輕人做弓箭用新材料替代老材料,也方便、好用。比如有人用某種進口膠替代了傳統魚鰾,楊福喜也覺得效果好,價格也便宜,但他沒有這麼做,原因是「我得傳承傳統手藝」。
過去,中國弓箭製造分南北兩派,南派「總部」在四川成都,傳統是一家店只做弓,一家店只做箭。而楊福喜傳承下來的「北派」則可以一家店同時製作弓和箭。但做弓、做箭要分開,還有一個師傅負責畫活,三個人一輩子都要相互配合,但從不摻和在一起。
製作完成的箭。
楊福喜說,過去招徒弟,一次都招三名,分配在這三個崗位上。畫活最難,需要天賦、創意,所以畫活師傅薪水最高,民國時一位畫活師傅一個月工資是一塊二大洋。做弓師傅是一塊大洋,做箭的則是七毛。如今,楊福喜一人可以做完所有步驟。
做弓箭最好的時間是夏半年,冬半年天冷,材料不夠柔韌。製作一張弓,需要200多道工序,大體可以分為「白活」和「畫活」。
「白活」指製作弓的主體,首先用竹子製成弓胎子,兩頭插上木銷子,外側貼上牛角,內側貼上牛筋,弓的主體就成型了。
「畫活」指裝飾弓箭,要用樺樹皮和珍珠魚皮把弓包起來,塗上顏色,再畫上圖案。
磨箭工具,幫助把箭頭磨圓。
一個匠人一生能做多少張弓?楊福喜給我算了筆賬:「如果一個手藝人能從二十幾歲開始做,做到老大概做不了一千張好弓。如果我一個人做,從40歲開始,這一生能做幾百張弓,全世界也就這麼幾百張我做的弓。」
「申遺」之後的變化
楊福喜從架子上取下一張製作精良的老弓,弓身舒展勻稱,刷成紅、黃、綠三色,弓的正面繪有龍紋。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只見弓的內側,刻有「道光三年毅甫制」。
他說這張弓是「聚元號」掌柜為紀念弓箭鋪成立百年特製的。「文革」時,為避風險,楊家人曾把弓鋸成兩段,藏在柴垛里。
楊福喜工作室中掛著一幅康熙射箭圖,他很喜歡圖中的弓,給自己做了一張一模一樣的。
在開工作室之前,楊福喜也一度遠離弓箭。1998年初,《北京晚報》刊登一條消息,國家射擊隊在北京西山的八大處射箭場舉行射箭比賽。看到這條消息,父親楊文通便和楊福喜帶上家傳的一張老弓趕到八大處。
父子倆到了才發現射箭隊所用的弓箭都是國際弓,現代弓雖然好用,但缺少了文化味兒。
他們把祖傳老弓拿出來給在場的專家看。恰好國家體育總局的領導,還有時任國家射箭隊總教練徐開才老師在場。中國傳統弓箭讓徐教練眼前一亮,他說傳統弓箭是「國粹」,絕不能失傳,一定要想辦法恢復生產。
之後,父親楊文通在朝陽區租借了一間平房,省吃儉用購買材料,利用業餘時間教兒子製作弓箭。原本就有木工基礎的楊福喜學得很快,用了五六年的時間全部學成。沉寂了幾十年之後,「聚元號」重獲生機,楊福喜也重歸家族手藝。
楊福喜打量自己剛剛做好的一把弓。
但銷路也是問題,銷量最差的時候,店裡積壓了幾十張弓,全靠妻子微薄的工資維持生計,一家人幾乎要放棄了。
突然有一天,時任香港知識產權署署長謝肅方前來拜訪。他一直在學習中國射箭技藝,並收藏弓箭。他對楊家製作的傳統弓箭愛不釋手,一口氣高價買下楊家父子剛製作好的20多張弓,還幫「聚元號」建立起英文網站。很快,國內外的弓箭愛好者都找上門來。如今,顧客一般需要提前一年訂貨。
現在楊福喜製作的弓箭,主要是滿足一些博物館收藏、展示的需要,也有部分出售,購買者大多喜愛弓箭製作工藝或射箭,或者作為民間工藝品收藏。
倚牆而立的架子上放著一排弓,圖案各有不同。
「與國內不同,國外顧客買弓箭多為打獵。韓國朋友告訴我,韓國的許多公園內都有射箭場,人們大都使用有民族特色的弓箭。射箭是一項很好的健身運動,但在國內卻不容易找到這樣的射箭場所。」
問起楊福喜,列入「非遺」前後的生活狀態有什麼變化,他說:「我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說點兒實際的,原來賣兩千塊別人都嫌貴,現在一說是國家級非遺項目,別人說,才三千多塊錢真便宜啊!很多人想方設法地想獲得『非遺』的名頭,除了文化傳承方面的考慮,也是經濟利益的驅使,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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