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血無情的劉備，如何成為仁義的象徵

贏得全天下卻失去全世界

—— 「妻子如衣服」背後的邏輯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句話流傳千古，現在看來當然荒誕不經，但既然能夠流傳這麼久，在中國大地上就必然有著適其生存的土壤。我們不妨來看看它背後的邏輯。

這句聞名天下的話見於《三國演義》第十五回。劉備托張飛守徐州，且明令他不要飲酒。張飛非但自己飲了酒，還強要屬下曹豹飲酒，曹豹稱自己天戒不能飲，張飛大怒要打曹豹，曹豹拉出呂布來做擋箭牌，說看在他女婿呂布的面上，不要打。張飛正煩呂布呢，當即把曹豹打了。呂布大怒，襲取了徐州，劉備妻子均陷在城內。張飛到劉備處哭訴，劉備因張飛飲酒誤事，甩了張飛一個耳光，張飛拔劍就要自刎。《三國演義》書中接下來是這麼寫的：

劉備向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吾三人桃園結義，不求同生，但願同死。今雖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況城池本非吾有；家眷雖被陷，呂布必不謀害，尚可設計救之。賢弟一時之誤，何至遽欲捐生耶！」說罷大哭。關、張俱感泣。

在劉備的心目中，「兄弟如手足」，多麼豪邁情深，讓人熱血沸騰。「妻子如衣服」，雖然比喻得誇張，但很是凸顯大男子氣概，成大事者豈能為「妻子」所累？

「兄弟如手足」和「妻子如衣服」雖然並列在一起，但其中有賓主之分，「兄弟如手足」是主，是要表達的核心意思，「妻子如衣服」是賓，是用來陪襯「兄弟如手足」的，這句話雖然有貶低「妻子」的嫌疑，但作為兄弟的關羽、張飛聽了，能不感激涕零？劉備這大哥，值得追隨，咱們的地位崇高啊，都超越他的「妻子」了。

這句話當然是用來收買人心的。在《三國演義》第四十一回趙雲單騎救主後，劉備摔阿斗時說的「為汝這孺子，幾斷我一臂！」這句話，也有異曲同工的效果。趙子龍聽了，感動得熱淚盈眶，從此更加死命報效劉備。

其實我不關心他說這句話的目的，我只關心他說這句話背後的邏輯。

這句話的目的重點是前半句「兄弟如手足」——籠絡人心，邏輯重點在後半句「妻子如衣服」——一切人都是劉備的工具。

「妻子」者，「妻」和「子」也。照理說，妻和子都是一個人最親的親人，是人之為人的幸福感的主要來源之一，但對於志在逐鹿問鼎的劉備來說，威加天下才是最大的幸福，妻和子在這裡面起不了太多的作用——妻體弱，子幼小——他們的作用與一件蔽體禦寒的衣服差不多，並且還是破了「尚可縫」的衣服，妻沒有了，不妨再娶一個，子沒有了，不妨再生一個。「妻子」之所以如衣服，是因為他們的作用如同衣服。

「兄弟」就不一樣了。「兄弟」是手足，一個人可以失去衣服，但絕不願沒有手足，沒有手足，生活不能自理，沒有兄弟，難以成大事。打虎還要親兄弟，說的就是這個理。

《三國演義》中劉備並沒有親兄弟，但他有智謀，先天不足後天來補足，桃園三結義，「擬制」出兩個比親兄弟還親的兄弟來，一個是溫酒斬華雄、談笑間誅顏良斬文丑的關雲長，一個是長板橋喝退百萬曹兵、於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同探囊取物的張翼德，這樣的兄弟，是巨人的手足，焉能為「衣服」而稍加毀傷？

其實說起來，手足也好，衣服也罷，反正都不是「人」。手足和衣服，都沒有自己的人格和價值，都從屬於劉備這個人，他們的區別在於，衣服可以隨時扔掉，手足與身體血肉相連，不能隨便損傷，但有必要時，依照劉備這種對他有用才珍惜的思維模式，仍然不妨「斷臂求生」，犧牲手足。

楚漢相爭時，項羽追殺劉備的祖先劉邦，劉邦坐車逃跑，嫌妻子在車上跑不快，把妻子如同衣服一般扔下車。項羽抓住劉邦的父親稱要烹殺，威脅劉邦就範，劉邦說烹了後給我喝一口湯，在主張以孝治天下的中國，父親可比手足親得多，也被干大事的劉邦像衣服一樣扔掉了。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句話，不妨掉過頭來說，「兄弟如衣服，妻子如手足」，意思也一樣。當妻子是皇親貴胄大可依仗，兄弟只是布衣白丁不堪大用，需要犧牲兄弟以成全妻子時，兄弟也可以當衣服扔掉，來滿足親如手足的妻子。

所以，親如手足也好，賤如衣服也罷，都是別人的工具，在這一點上，兄弟和妻子，手足和衣服，都是平等的。但親如手足不必高興，賤如衣服不必傷悲，這些都是別人的看法，每個人的價值需要自己去確立，不取決於別人的看法。

倒是視所有人為工具的劉備，值得同情。別看他贏得帝王業，但他把最親的兄弟和妻子都當做了工具，他的帝王業和他自己本身，能有多少價值呢？在他眼裡，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一個「人」——五虎上將是工具，卧龍鳳雛是工具，妻和子是工具，他口口聲聲要誓死捍衛的漢獻帝也是工具——縱使他贏得了全天下，他卻早已失去了全世界。

末尾了，我想感嘆一句，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劉備，卻成為「仁義」的象徵——《三國演義》裡面的百姓動輒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真不知道是劉皇叔會演戲，還是人們心裡喜歡這樣的「仁義」？

一聲嘆息。

（需要說明的是，「情同手足」並沒有把人當工具的意思，只有在「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這樣的語境中才會有如此含義，所以，擁有「情同手足的兄弟」是一件可喜的事。在女性地位高漲的今天，有膽量說「妻子如衣服」的男人估計十分稀有，即使有的話，多半已經被美女們當做破衣服一樣，給無情地甩掉了。）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