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納獲獎影片,怎麼都沒人知道它好在哪?
近來,又有一部戛納大熱片出資源了。
影迷圈的矚目當然是因為它是上屆戛納的大贏家之一——拿下了兩個份量很重的大獎: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
也就是說,故事(或者說,文本)講得好,主角也演得好。
據聞,首場媒體放映結束後,此片成為繼《聖鹿之死》後第二部在主競賽掌聲與噓聲齊飛的電影。
不過,它在《銀幕》場刊的最終評分卻以3.1分高居第二。
它究竟是部好電影么?今天我們來說說——
《你從未在此》
You were never really here
這部電影講了什麼?
其實很簡單,這是一個《計程車司機》+《這個殺手不太冷》的故事。
退役軍人Joe是個前FB探員,退役後他成為一個合約殺手,奉命去解救一個被賣作雛妓的女孩。
就在他解救他人的同時,不僅回憶中的創傷壓得他喘不過氣,他的現實生活也遭到了牽連,陷入泥潭。
你可以說主角是中年版的計程車司機——
同樣是經歷了戰爭創傷的越戰老兵,同樣看不慣圍繞周遭的種種骯髒之事,同樣隻身犯險去解救一個雛妓女孩。
你也可以說主角是胖版的殺手萊昂——
他解救了蘿莉,蘿莉也救贖了他。
一個老生常談的故事怎麼還能拿最佳編劇獎?就這麼一個老兵救女孩的簡單故事靠什麼撐起90分鐘,還挺進了強手如雲的戛納主競賽?
答案是,靠牛逼的視聽語言。
電影的前半部分大量使用紅藍光。
紅光是危險,是警戒;藍光則是憂鬱,是孤獨。
在Joe去營救女孩的路上,不斷泛起大面積的紅光,似乎警戒前路危險。
而當Joe成功將女孩救出,二人坐於車中,墜於一片藍光之中。
兩個孤獨的受到傷害的人,共同分享著這一片沉默、憂鬱、安全的藍色。
但下一幕就是雨景,遠處的旅館閃著靜謐的藍色的光,但近處的車上異常地閃起微小的紅光,這處很容易被忽略的紅光預示著下一幕的危險與不安。
果然,下一幕本該是避難所的旅店就血漿噴濺。
紅藍光充斥全片,但並無過度刻意之感,更多時候它們與周遭融為一體,構建了一個陰鬱而充滿騷動和不安的氛圍。
上一次看到這麼驚艷的紅藍光運用,還是在PTA的《私戀失調》里。
再看後來,當他們完成了相互救贖,一片和諧的暖黃圍繞周遭。
光的運用驚艷,本片的鏡頭語言也極其講究。
電影開頭直至第五分鐘,才給了男主角Joe第一個正臉鏡頭。
在此之前出現的是——
他被塑料袋蒙住的臉,手部特寫,鏡子里呈現的半身,下半身,側臉,背影。
殘缺破碎,如同他頭腦中閃現出來那些破碎的回憶和童年。
更多時候,臉部特寫充溢著屏幕,我們猝不及防地與那種佔滿整個屏幕的情緒迎面相對。
在片中,Joe的身世以閃回的片段托盤而出。
但導演和編劇聰明的是,他們總先以一個來歷不明的物件勾住觀眾,再讓觀眾帶上懸疑感與主角一同探求,直至謎底的解開。
比如,蒙在臉上的塑料袋。
電影一開場就是主角那個被蒙上了透明塑料袋的臉部特寫,袋子里的人幾近窒息,嘴唇猛烈又乏力地一張一合。
爾後通過閃回,我們才知道,塑料袋是他的保護膜。
面對家庭暴力,幼小的孩童能做的就是將袋子套在頭上,假裝隔離掉現實世界的一切。
再比如,鎚子。
片中父親的影像是缺席的,卻以手持鎚子的首部特寫出現,並伴隨著母親驚恐的眼神與尖叫。
你再看男主角每次行兇用的工具是什麼?——鎚子。
鎚子是暴力,是壓制式的父權,又反過來成為他透過暴力發泄的工具。
片中的男人,要不是陰險的政客,要不是孌童的變態,要不是行使暴力的丈夫,幾乎無一好人。
再看片中的女人,都是受害者,並且格外沉默。
母親在遭受家庭暴力時,男孩Joe躲在衣櫥里用袋子蒙住了自己的頭。
女孩在遭受政客侵害時,男人Joe妄以為自己能解救她,卻在到場後看著政客流血的屍體錯愕不已。
在那些她們被侮辱被傷害的時刻,他從未到場。
「他從未在此」,但那些不在場時刻又如每一個閃回鏡頭般銳利,在他的心上扎滿鮮血,構成了他破碎的人格。
女性導演視角下,一切都呼之欲出。
但就是這些沉默的受害者,卻成了這個片中唯一受傷的男人的救贖。
片中結尾最後一個超現實主義鏡頭極妙——
男主角在餐館舉槍自盡,血漿噴濺。
他倒下,一切照常。
後排的男人腦袋沾滿血漿,卻如常點單;服務員臉沾鮮血,卻依舊輕聲細語地問好,一切毫無不同。
下一個鏡頭,男人毫髮無損,他只是將頭垂在了桌子上。
即使你死了,世界依舊運轉,彷彿你從未在此。
就這麼一個鏡頭,一切荒謬和殘酷全都並於其間,但又向死而生,那一刻後,他望著小女孩,如同一個新生兒——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
在這樣一部電影里,溫柔與殘酷並存。
它有不少動人的時刻,比如《水形物語》附身的水底鏡頭。
而這樣的溫柔時刻,是一個男孩給予它的母親的。
儘管電影里有不少血腥鏡頭,鏡頭卻很少直視暴力,如同面對所愛之人總是缺席的Joe。
但同時,死亡充斥著全片,死亡在這裡簡單異常,活下去才是那件更難的事。
男性在血刃和女性中間彷徨,而最終,他以血刃了結自己(假想自殺),回歸了女性的懷抱。
在這裡,你又能看到導演綿密的意象連結能力。
前半部分,男主角與母親談論在母親在看的電影——希區柯克的《驚魂記》。
他甚至頻繁地模仿那個影史著名的浴室殺人片段。
當然不是為了搞笑。
眾所周知,《驚魂記》中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正是男主角的精神分裂癥狀。
精神分裂症患者總是嘗試離開自己曾經屬於的那個世界,甚至創造出一個新的來滿足自己的問題。
Joe最後一幕的假想自殺正印證《驚魂記》為何出現。
只有一個自己死去了,另一個自己才能得到救贖,才能繼續存活。
看起來溫柔,本質上卻又是殘酷的。
即使是看似光明的結尾,二人其實也沒有退路,殺手似乎被「救贖」,但遭受創傷的女孩或許正在成為下一個「不在場的殺手」。
《你從未在此》正如片名,從頭到尾都是一首冷酷物語。
值得一提的是,本片配樂極贊,有好幾段配樂敲中腦袋的時刻,觀眾整個是被配樂提著走的,可是說是視聽先行了。
全片精準細密的表達為電影和觀眾之間拉起來一扇鋪滿雨滴的車窗,觀眾被冷冰冰地隔絕,情感被懸置。
這或許是一個「無法讓觀眾共情」的缺點,但或許,這正是本片想要的——
冰冷,和完全的隔絕。
就像你從未到此,或彷彿你從未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