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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文俊:真正的書法藝術是自然的流露

叢文俊,古文字學博士。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篆書專業委員會副主任,中國藝術研究院中國書法院研究員,吉林大學古籍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在書法創作和學術研究上取得了全面的成就和廣泛影響,出版有《商周金文》《春秋戰國金文》《先秦書法史》(獲第六屆國家圖書獎),《揭示古典的真實——叢文俊書學、學術研究文集》,《豐草堂題跋書法》等,先後獲中國書法蘭亭獎理論獎、教育一等獎、藝術獎。

真正的書法藝術是自然的書寫

真正的書法藝術是什麼?就是自然的書寫。古人把自己的學養、性情和當時的心境疊加到一起,自然而然就能夠於實用中完成充滿藝術情調的書寫。寫出來東西是好的,後人就稱之為法書,大家就去模仿,以此形成一種傳統,所以中國書法最高的境界里沒有這些故意設計的、做作的東西。米芾曾說:「作入畫,畫入俗」,而我們今天反而提倡「作」、提倡「俗」,雖然沒有明確提倡「俗」,但整個做法是俗氣的。比如說作品沒有個性,大家都在想辦法裝飾,還有很多仿古的假古董,把作品作舊,蓋上很多印章,做各種形式,模仿古書、手卷、尺牘,凡是能想到的辦法都用了。而這些東西,當強調所謂創作和展廳效果的時候,實際上就已經遠離了傳統文化精神。其實我們無論做什麼事本應該放輕鬆,自然而然的。中國藝術精神就是提倡這樣一種自然而然,這是根本。《詩·大序》云:「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也就是說,藝術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是和人的情感活動密切相關的。而我們今天不是,展覽就是為了設計一種效果,讓大家看了覺著好,至於這個人有沒有學養,有沒有情感活動,有沒有鮮明的個性風格,有沒有藝術理想和追求,卻很少考慮。所以,今天的展覽在某種層面上對人的審美、創作活動是一種異化。展覽的作品無法還原到古代的生活場景當中去欣賞,它只適合於展廳。雖然如此,縱觀30多年的書法活動,「展廳效應」對書法的發展是一個很大的促進,是一種進步,但在進步的同時還是應該看到,在取得了很多成績的同時,也會惘然若失,丟掉的是什麼呢?是最樸素的、最基本的書法藝術精神。

叢文俊 大篆老子第八章

實用即書法的社會公共意義

古代書法的實用性和我們所說的經典作品沒有天然的區別,也就是說,書法的實用性和藝術性沒有一條天然的鴻溝。在書法的審美中,實用性是佔大多數的,古代書法的「能品」都是按照實用的標準提出來的,其中有一部分實用的標準都已經進入「妙品」甚至進入「神品」。比如說精神或者風骨,唐朝的科舉講究「楷法遒美」,「遒」即講風骨,「美」即形式,所以唐人才「尚法」。也就是說他首先滿足於實用,實用滿足於全社會的審美,我把這種審美叫作社會的公共意義。這是我提出來的一個觀點,就是3000年書法必須滿足實用,在這個基礎上再出類拔萃,添加個性化的美感風格,以及可以感知的諸多象徵意義,就是藝術的個性化創造。在這基礎上「拔升」出來,人們覺得他的東西足以引導風流,於是作為楷模,加以仿效學習,傳統就延伸了。也就是說,在實用的基礎上,在全社會的公共意義的基礎上誰做得比別人好,後人就可以按這個標準去學,但是能不能始終站在精英書法發展的主流上,其實是很難說的,審美選擇也會有所調節和改變的。

叢文俊 大篆四言聯

造成展覽評獎存在不足的原因

「中國書法蘭亭獎」活動剛舉辦完,但大家對此次活動說法不一。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很多歷屆獲獎作者成名之後不願意再投稿,投稿的大多是新人,新人投稿水平肯定要下降,這是一點;第二點,在整個當代書法創作中,真正提倡傳統、向傳統學習的還不能夠在視覺形式上、創作的作品樣式上代表傳統,儘管每個人學習書法都從古帖開始,甚至也都說自己從學「二王」開始,而實際上與「二王」相差甚遠。不是說水平差,而是其精神就不沾邊,所以現在很多人說今天的書法是「展覽體」是有道理的。當然,不是說「展覽體」不好,但是「展覽體」顯然有得有失,它會於無形中丟掉很多東西。比如說「二王」的筆法、「二王」的藝術精神。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評蘭亭獎確實應該在某些方面要有一定的導向,我認為這個導向是必要的,因為我感覺30多年來的書法發展有時候像一種群眾運動,這種集體運作往往會產生這種效果。那麼再加上它的功利性,參加一次國展就可以入選中國書協會員,參加兩次專項展也可以成為中國書協會員,入選、獲獎都有功利性在裡面,於是他就會想方設法以達到目的。究竟傳統書法藝術的精神是什麼,他不會去考慮,而是用盡心思去設計作品,希望評委能投他一票。所以現在很多時候很多展覽,包括「中國書法蘭亭獎」,各省市都有針對性很強的講習班,私人也紛紛組織起「衝刺班」、「魔鬼訓練營」,我認識的很多獲獎作者,他們都參與辦這些培訓班,給學員做示範,學員則模仿他們的風格以期達到入選的目的。這樣的做法是與書法藝術精神相悖離的。對於展覽而言,某些號稱取法傳統的作品看似不錯,但仔細品味,卻存在問題,與古人,與「二王精神」離得很遠。在展廳這種特殊的情境下,有些作品還很有意思,但如果離開展廳這些作品會怎麼樣呢?比如現在要求作品不超過2.4米,結果大家全寫2.4米,哪怕寫小楷也硬要把它接得很長,生怕尺寸小,評委注意不到。傳世經典沒有大作品,但是氣象極大;今天的作品很大,反而缺少氣象,更多的是採取了一些工藝設計或者美術化的手法來幫助實現作品的視覺效果,而不是書法原本所講究的、自然的書寫,分散、掩蓋了書法作品所應具備的、純凈的美感,書法於不知不覺中被異化了。

叢文俊 大篆臨虢季子盤

我們現在真正去研究王羲之,要走的兩條路

我們現在真正去研究王羲之,要走兩條路。一條是研究歷史上不斷累積光環的王羲之,不斷被放大的王羲之。我們必須要知道他是怎樣成為大書家的,其實他自己本身沒有這個意識和願望。他跟蘇東坡不一樣,寫一幅字留一塊地方等著500年後別人再給他題字、題跋。王羲之那時候沒有,他僅僅寫了一封信說他肚子不好,後人也覺得很好。《喪亂帖》講的是,祖墳被人毀壞後來又修復了,他又不能去拜祭,所以「痛貫心肝,痛當奈何」。他當時是這樣一種非常痛苦的心情,後人不理解,還按照非常優雅的心境去理解仿效其書法藝術,很隔膜。那絕對是一種「病中吟」,《喪亂帖》是這樣,《頻有哀禍帖》也是。當然,我們不能要求欣賞者也處於王羲之這樣一種狀況之後再去欣賞他的作品,但是我們必須要知道這種作品和《快雪時晴帖》的那種優雅亢奮是不一樣的。《快雪時晴帖》是講外面的天氣晴好,剛下完雪,陽光明媚,尤其是在江南地區,雪本來就少,寫這個尺牘的心態就跟《喪亂帖》《頻有哀禍帖》不一樣。所以了解王羲之的這條路,就是後人所有的研究、所有的評論。這條路我們要去走完。第二條路其實是沒有路的,即我提出要進入到古代社會的生活場景當中。這個我曾經做過一些實驗性研究,選三段歷史時期:一是魏晉,二是北宋,三是明清。以明清為例,明清社會生活、書畫市場和市民思想究竟對書法活動有多少影響?比如趙之謙一副對聯的內容可以寫10遍、20遍,別人就買這個內容。這種現象在以前我們所看的帖中是沒有的。這就是市場對書法家的影響,今天應該怎樣看待這類作品,怎樣理解所謂的書法創作,以及這種無限重複的書寫對書家的心理、觀念會有哪些影響,等等。

叢文俊 行書東坡詞二首

在教育方面,應怎樣引導書法的發展與創作

我覺得應該分兩步走。一是從小學到中學到大學本科階段應打好基礎,還是要按照古人的方法,完成書法的實用性教學,完成書法的社會公共意義。在這個基礎上,它產生的是傳統的美,再現的是書法充滿文化色彩的、固有的美。二是碩士生、博士生、博士後,應該多做一些個案研究,或者是史論研究、文獻研究、理論研究,也可以搞些適當的創作研究,還可以藉助西方的理論做一些理論的研究、探索,這些都是可以的。但如果是讓現在的小孩脫離3000年書法發展的主流去學刀斧痕迹很重的北碑,這種提倡的方式就錯了。大學本科,比如說師院、美院,要去提倡六分半書、金農,各種怪怪奇奇的東西也是不可以的,還是要提倡基礎。古人「八歲入小學」,「先以六書」,「學童十七以上始試」,用9年到10年的時間,天天在讀書寫字,所以唐以前的書法家,首先是文字學家,有豐富的知識結構,各個學科都是打通的,接受的是全才式教育。並非每個人都是全才,但每個人都不是單一的人才。古人把這種能力用在書法上,自然與我們今天不一樣。而我們今天是大而化之,忽略了這些東西,盲目地提倡書卷氣,提倡學者型書法,這是不對的。書卷氣不是一提倡就能出來的,不是說臨了「二王」尺牘就有了書卷氣。這就是剛開始我們提到的問題,很多人都在寫字,都在學「二王」,結果跟「二王」一點關係也沒有。丟的是精神。我講課中時常講到一個問題,「二王」書法那種筆法今天沒有,你再說學,開始你打基礎都是從唐楷來的,根本就學不了「二王」。沒有「二王」那種筆法就沒有那種空靈。為什麼蘇軾說魏晉人的字「蕭散簡遠,妙在筆墨之外」?「蕭散簡遠」這四個字就做不到,是因為筆法跟不上去,今人如果不知道古人筆法是什麼,如何能做到「蕭散簡遠」這種風格、這種美感?「至唐顏柳,始集古今筆法而盡發之,極書之變, 天下翕然以為宗師」,有法可學,大家都取法,「而鍾王之法益微」,「鍾王」的東西是無法之法,處於書體演進之中,原生態的,跟「顏柳」不一樣。所以「顏柳」的東西,怎麼學都壞不到哪裡去,可以成形,有個法度,就能在社會上使用,至於藝術上的成就就無所謂了,因為古人實用第一。我們今天在意識上、理論上、觀念上都承認「二王」的境界,都去學,卻學不來,因為時代的氣息沒了,成了一種理想,只是空談。今天無論是知識結構還是社會生活、膽識,都與古人不同,作為一個個體的人,有太多的包裝了,魏晉時期很正常的事情,在今天都看似不近情理,我們只能試圖去接近,把事情的原委都搞清楚之後,我們才能理解那時的人和藝術活動。今天學「二王」大都處於理性的、意識的層面,都認為是公理,可是為什麼我們離「二王」還那麼遠?一個是因為展廳在引導我們轉另一個方向,技法、審美、心理,都在異化。不再是「二王」、「顏柳」、「蘇黃」那個時代了,沒有那種生活和文化氛圍。如今想要把學「二王」落到實處,幾乎是不可能的,米芾尚且感慨「時代所壓,不能高古」,何況今天。但如果要繼承「二王」的藝術精神,多思考那些「妙在筆墨之外」的義理,加強「字外功」,去探索人與藝術的真正意義,也許「二王」就會在我們身邊了。

叢文俊 小篆七言聯

書法是一種通過不斷回顧、學習歷史而演繹時尚的藝術形式,任何試圖脫離傳統的努力和標新立異,都不會長久,反傳統的嘗試尤其如此。歷史的經驗值得借鑒。對於中華民族特有的、有極強文化屬性的書法藝術來說,脫離民族、文化歸屬的任何出新都很難成立。

——叢文俊

綜觀近三十年中國書壇,可謂百花齊放、異彩紛呈,書法創作空前繁榮,書法組織日益健全,書法教育蓬勃開展,書法展覽比比皆是,書家隊伍不斷壯大……當我們摒棄熱鬧,回歸寂靜,去探尋隱藏在現象之下的領域,那裡隱藏著有一個重要的版塊,不常被我們提起,但卻對整個書法的發展有著深刻的指導意義與推進作用,這就是書法理論研究。如若加以考察就會發現,書法理論研究在當代同樣成就斐然,其研究領域之寬廣、發掘之深入、論說之精審、方法之科學,在當代都到達了一個高峰。而在書法理論研究取得如此多成就的背後,有一位學者立下了篳路藍縷之功,這個人就是叢文俊先生。

叢文俊 草書條幅杜甫詩

叢文俊先生作為當代書學研究的集大成者,於書法史、書法文獻、傳統書法批評、碑刻墓誌考證、書法與中國文化等眾多課題均有建樹。表面看,先生是在書學研究領域鋪開了一張大網,而我們沿著這些枝節向上追溯,研讀先生的研究成果,加之品讀先生的書法作品,感受先生的為人處世之道,便會發現其在所有方面均有一條傳統的主線貫穿始終、不摻雜質,充盈了整個書法人生。如此想來,「純粹」二字最能概括先生的人格和書學理念。

「純粹」的思想古已有之,不論是西方的「純粹理性」「純粹直觀」「純粹意識」「純粹自我」,還是東方的「赤子之心」「大美不言」「心齋」「虛一而靜」「不二法門」等都極具「純粹」之意味。純粹,意指純一不雜,精美無瑕,延伸到學術研究領域則指學術指導思想的始終如一與至精無雜。叢先生早年經歷十分豐富,興趣廣泛、博覽群書,於東西方美學理論均有涉獵。受當年時尚影響,也深研過一些西方美學理論,但很快便發現了西方藝術理論在解決中國書法問題中的不足,因而轉回自己的老本行——國學,從此便一條路走到頭,再也沒有過分岔口。從此種意義上說,先生的書學理念並非生來純粹,而是在經歷了種種嘗試之後,最終走上一種回歸中國傳統,回歸基礎的明智、智慧之路。這種經過實踐選擇後的純粹,於後輩而言,無疑具有更強的說服力和借鑒意義。

一條波瀾壯闊、源遠流長的河流,最清澈之處必在其源頭。中國書法是文字的書寫藝術,要研究書法必先了解文字的起源和構造。叢文俊先生自學生時代起便對古文字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在之後的四十年間致力於古文字的研究,在文字的歷史中尋找書法的「原生美」。先生對古文字進行了深入探索與細緻的研究,因而能夠從源頭上系統地把握書法的精髓,深刻的理解漢文字書法藝術的真正內涵。古文字是書法藝術的源頭,是書法藝術最澄澈、最純粹的一片凈土,正是由於叢先生對古文字孜孜不倦的深究,保證了他書學研究與書法創作的純粹性。

當前,書法資料比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豐富、都系統,這就為進行書學研究提供了便利條件,但同時,面對浩瀚的書法資料海洋,書界同仁們往往會覺得力不從心、無從下手,而叢文俊先生,卻可以將各朝書論信手拈來,講得頭頭是道,下筆如神,讓人不敢望其項背。先生常常強調,對於書法的研習,他下的是「笨功夫」,甘於寂寞、心無旁騖,於碑帖反覆臨摹,於書學資料反覆研讀。這種數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終於讓他成為了當今書法理論的引領者。其實,叢先生「進乎技」的過程何嘗不是其對於自身所堅守之「純粹」的實踐?

純粹絕不等於單一,「純粹」表達的是「萬物雖多,其治一也」(《莊子·外篇·天地》),即事態萬千,變幻莫測,卻萬變不離其宗的一種狀態。叢先生素來有「全能書家」的稱號,被稱為「學者書家」「文人書家」,這一方面說明了這是一個書法創作與學問斷裂的時代,越來越多的學者對書法生疏,同時也有越來越多的書法家缺少文化依託。但另一方面也昭示出了叢先生的全面性。如前所述,先生研究領域甚為廣博,涉及史學、美學、藝術學、文獻學等多個方面,但其中只有一個主線,就是中國傳統文化。同時,叢先生還十分強調想像在書法創作中的重要性,但他所說的想像絕不是天馬行空的臆想,而是要讓神思回到古人那裡去,要回到書法最純粹的源頭去。傳統是書法藝術的根,「本根不搖則枝葉茂榮。」用中國傳統的概念去研究書法,保證書法創作與理論的一脈相承。雖然對於書法創作,叢先生總是謙虛地認為還有很多不足,但其在書法創作方面的成就和影響是書道同仁們有目共睹的。先生的書法作品因其心靈的純粹而保持了書法最本質的美,再加上精深的字外功夫,造就了其書法創作「無意於佳乃佳」的境界。

莊子曰:「夫道不欲雜,雜則多,多則擾,擾則憂,憂而不救。」由此可見,先哲們對「純粹」早有認識,道本就是「純粹」的,書法創作、書學研究之道亦然。叢先生的純粹使其深刻、嚴謹,從而能夠達到盡善盡美的境界,能夠久經書壇而永立不敗之地。作為高校教授的叢文俊先生,因其書學理念的純粹、教學方式的嚴謹、學術訓練的系統,培養了一大批深諳傳統、學養豐厚的優秀學子,從而保證了中國傳統書法藝術的正脈傳承。

叢文俊先生是當代書壇一位純粹的書學思考者,他以獨特的方式保持了自己的生命力與影響力,成為書壇中的一股清流,但就是這股清流卻能給予整個當代中國書壇洪流般的力量。可以斷言,只要有先生在,中國書壇的未來就是值得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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