樵夫‖時光述說

最新 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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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陽光甚好的一天，從重慶來到偏岩這座古鎮，我的內心是淡然的，說不上有多少憧憬，也不憚於某種失望，彷彿一個溫婉的女子，懷揣著樸素的願望，倚在門楣邊，等待著那個天天可以等著的歸人。在古鎮的口子上，在那座青石板橋頭，站住了，我知道這座橋的關聯意義，在這邊就是新街、現在、今天，而越過這座二十來米長的板橋，就是古街、過去、昨天；五月，橋下黑水灘河，還顯得清瘦，河水不盈；兩岸的黃桷樹蒼綠中又泛著青翠，天，瓦藍瓦藍，那種靜謐，倒讓我對這座古鎮有些期許。

從千里迢迢的遠方來到這兒，多少還是受了一些言語的誘惑，而且這些言語又是出自於那些自由自在的行者的口，他們說偏岩這座幾百年的古鎮是最原汁的，古鎮透著恬適的美，彷彿山間村姑。

像大多數古鎮一樣，它的名字一樣飄忽著歷史的煙嵐。這個位於重慶北碚東北邊華鎣山脈的古鎮，在它剛誕生時並非叫做偏岩，而是喚做「接龍場」。在十七世紀六十年代，就是那個在歷史煙塵中有著清晰身影的康熙年代，這個場所就有一些小商店零星分布，因為常有山洪爆發，這裡災害頻仍，在那個無法用理性目光去識別災害的年代，民間只好說是孽龍出山興風作浪，為圖平安吉祥，大家把這兒取名「接龍場」。因鎮北處有一岩壁傾斜高聳，懸空陡峭，故名偏岩鎮，一百多年後的一八四四年，正式將「接龍場」稱為「偏岩場」。此後，「偏岩」沿用至今。

走過青石板橋，就進入石板古街了。古街沿黑水灘河呈東西走向鋪就，一路木舍錯落，店鋪林立，屋舍大都是清代建築，街石粗礪而石面又呈幾分素樸的暗光。古街西邊的盡頭再北折而上，那裡現存武廟、禹王廟、戲樓。古街幾無梯坎，空間序列依地勢起承轉合，節點處多為公共活動休閑空間，如廟宇、戲樓或酒館茶肆等。主街臨河一側建築略低於街道另一邊的依山建築，這樣，依山建築一樣可獲得良好的視景與河風。由臨河建筑後院順石階而下直入淺淺河灘，可洗衣納涼、戲水垂釣等，是個休閑愜意的場所。建築以素木樑柱為骨架，壘石為礎，柱立於礎以防潮。欄杆、吊柱、撐弓等建築構件稍事雕飾，清雅得宜。花窗圖案或作幾何樣式或仿花卉果實，簡潔自然。古鎮環境與建築空間各有特色，如古街西邊北端的武廟大殿，牆體下實上虛，為室內營造出迷離的神光；樓高三層的"九合棧"，其室內空間既吊腳就山又舒展大方，功能分區與山地吊躍空間契合，可稱佳構。

偏岩建鎮三百多年來，基本保持了古鎮的建築特色。有老街區、古戲台、禹王廟、古客棧、古石橋、玉屏書院等老建築；有打連響、山歌會、秧歌舞等民間藝術；有木雕、石雕、鐵器、服飾等民間工藝。

偏岩古鎮的空間結構，每一個行走者藉助於文字都可以將它固化成這樣的風景。從陽光瞥向這座古鎮時，我就從青石板橋上踱向了古街。在這座不大的古鎮上，我徜徉了六、七個小時，我聞到了瀰漫在這座古鎮的特別的氣息，就是這種有著魔力般的氣息讓我在這座古鎮流連忘返。這才是屬於偏岩古鎮的，這才是屬於我的：時光述說。

偏岩把我拋進了時光深處，我一點一點把現實拋擲出去了。這個古街上，到處垂懸著紅燈籠，陽光安然，無風，紅燈籠成了一個個惹眼的靜物，這個在許多古鎮上都常見的元素，還是起到了某種導引的作用，我彷彿一個返家的孩子，被它牽著走進時光的家園。我徜徉著，在古街的一個店鋪前駐足不前，這是個鐵匠鋪，師傅正在拾掇一把鐵青鐵青的火鉗，原色木鋪板上陳放著鐮刀、鋤頭、钁頭、柴刀、斧子、菜刀，我在鋪子前站了許久，目光安撫著這一件件物什，鐵青的物什沒沾上一點現實的塵垢，我彷彿看到它把許多東西收藏其中，我幾乎是一步一回頭，顧盼著這個一點一點遠離我的店鋪。我正努力著思考那些物什中的收藏物時，又一家鐵匠鋪子呈現在我眼前，這家鋪子僅僅是一家鐵器的陳放鋪，它陳放的鐵器大多有別於先前的一家：耙子、鐵鍬、钁斧、鐵釺、泥刀、砍刀。它的火鉗更長，菜刀更闊大。我凝視了許久，過往的人看看我又順著我的視向看了看那陳放一地一牆根的鐵器，走了。我一步一回頭，顧盼著這個一點一點遠離我的店鋪。我感覺到有一種東西開始朝我返回，它原本走得很遠。站在古街上，看著所能目及到的兩旁的素木屋舍，眺望著在滿街垂懸的大紅燈籠，凝望著眼前一路延伸過去的本色的石板街，我感知著這座古鎮的獨特氣息，我被這種從未有過的氣息氤氳著。彳亍在古街，一會兒又被一店鋪牽住了目光，這是家雜貨鋪，鋪子里陳放的與懸掛的沒有一件不是手工製作的，看著眼前的物什，我的眼裡開始泛著潮：草鞋、布鞋、蒲扇、斗笠、竹籃、笤帚、草墊，等等，還有一些我叫不出名。草鞋有各種款式。一個老奶奶看守著這個店鋪，她坐在那，青藍色粗布衣襟里正揣著一隻百納鞋底，她用針在銀色的髮絲上揩拭幾下，一邊納鞋，一邊看了看，目光安安靜靜，我想，她把許多東西妥帖地安放在這納鞋的日子中了。

我在對面一家鋪子門口的木凳上坐下來，五月的正午陽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的目光落在了草鞋、布鞋、蒲扇等物什上，回想著先前看到的鐵質物什，它們中的每一件物什，都曾在我生命中出現過，我感知著被丟掉了的時光正一截一截被拾了回來。在喧囂的城市，我在回顧生命的路徑時，茫然若失，我們把時光丟失了，我們已找不到生命路徑的一個個節點。在我與它們的凝望中，它們默默地述說著那些已經遠去的時光。煙青的鐵器、草鞋、布鞋、蒲扇……他們沉默不語地收藏著時光，我所歷經過的歷史的每一個印痕被它們述說得清清楚楚，它們身上有著歷史時光的永恆氣息，我生命路徑上的每一個時光刻度，被它們一一呈現。這些讓我感傷與溫暖雜糅的迷人氣息，再次讓我撫捋著我生命的肌理。它們，將時光牢牢地抱住藏好，彷彿就等待著一個懂它的人的幸福際遇。我再一次感動了，眼角再一次泛潮。我在一些博物館時，在史前的粗陶、明清的青花瓷、民國的幣值……前，我依然是個清醒的看客，我僅僅獲得了一點點識見。而在這個偏岩古鎮，我彷彿返回生命的甬道，看到了自己，不管是滄桑抑或溫暖，那都是生命的過往。

在古街西邊的盡頭北折再朝東折，是另一條古街，街面臨水，黑水灘河中泛動著午後陽光的粼粼波光，街道倒在蔭庇中，彳亍到一家鐵匠鋪前，我一陣驚喜，因為在徜徉時，有人告訴我偏岩古鎮有家女鐵匠鋪。女鐵匠鋪很快呈現在我面前。一副對聯：赤爐火烤煙薰屋，掄錘鍛打女鐵匠。橫批：老公掌火。鐵匠鋪子里爐火正旺，能聽見火苗上竄的呼哧聲，男主人正用電動砂輪打磨著鐵器。眼前的所見，帶著一股強大的韌力把我帶回到從前，讓我曾經飄飛若葉的一切記憶有所著落。

偏岩古鎮真的很小，我又折回了主街。從那塊醒目的玉屏書院的牌子指示下，我拾級而上來到了一棵巨大的黃桷樹掩映下的舊宅，舊宅是這座古鎮的公共讀書空間，是素木結構，油漆已剝落，可感覺到歲月的刀鏟的颼颼聲，就在我疑惑時，左扇門上依稀可見的字跡述說了那個已經遠去的時光，那是個標語滿天橫飛的年代，即便這個山坳中偏僻小鎮的識字場所也未能落個乾淨潔好。

搖下車窗，一縷斜陽照了進來。我回頭遠望著這座即將遠去的偏岩古鎮，它們錯落有致地接納著斜陽的安撫。

古鎮遠去，時光又一點一點返回。

作者簡介

樵夫：

本名章倩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文學評論等文學作品460多萬字。多篇散文榮膺2005年中國散文排行榜提名作品。散文《高高的禾垛》獲第21屆全國孫犁散文獎三等獎。散文《手電筒》被2013年第1期《散文選刊》選載。現在寧波廣播電視集團工作，記者，主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