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撿石頭的人
我家門口有條大江,亞洲第一,世界第三,是我目之所及最宏大的存在。這是我上學後才知道的。這一驚人發現,讓我對自己和鎮上的人刮目相看——我們原來生在一個很不得了的地方!書里這樣不得了的大江,我們叫它「河」,「天晴去河邊野炊!」「河對岸山上的人像螞蟻。」「河水都要上街了!」書上說它名叫長江,說江比河大,但鎮上人說起它時都這樣沒名沒姓,沒大沒小,隨便得像對自己的童年玩伴。
對我來講,長江也不是教科書中的第一、第三,它就是一個好玩的地方,尤其在春天。一到春天,我就開始攛掇同學們河邊野炊,我出柴火米面,你背鍋碗瓢盆,她負責淘米摘菜……,這是我熱心張羅過的唯一一事。春天還沒漲水,要到河邊,先要上演一段田園版生死時速穿過一大片油菜花地。大人說「菜籽花開有瘋狗」,油菜花里夾著尾巴的狗肯定有狂犬病,被咬到就死定了!所以每次過油菜花地都一陣狂奔,自信自己比瘋狗跑得快。這段全速跑的終點在油菜花地和鵝卵石地的接壤處,也是出於對瘋狗只出沒於油菜花叢絕不越界的信任。
我在長江邊撿石頭的經歷,就是河邊野炊的副產品。
我只撿兩類石頭。選擇鵝卵石搭個好灶生火是快樂野炊的先決條件,河壩放眼望去綿延無盡全是鵝卵石,但要符合標準才能作灶頭,這個標準就是:大!三塊大鵝卵石組成倒U形,就是一個完美灶台。要多大呢?越大越好,越大越有灶「台」的感覺。但是河邊鵝卵石無窮無盡,這樣找下去沒完沒了,並且極有可能搬不動,這一標準便人性化為視野內能搬動的最大。野炊水足飯飽後,也會在河邊撿石頭。撿一塊巴掌大平整扁圓結實的薄餅狀鵝卵石,周一到周六,每個小女孩書包里可能都有一塊,背到學校,下課就開始玩一種學名「跳房子」我們叫「踢階」的遊戲。好的鵝卵石踢一學期沒問題,石質疏鬆的會突然被踢成兩半,沒關係,河邊多的是!
還會被迫撿第三種石頭。媽媽說:「要去河壩耍呀?撿兩塊石頭回來,壓泡菜壇,壓涼席。」這類石頭不能太大,太大佔地勢,要有一點重量,輕了沒用會被媽媽嫌棄,又不能太沉,太沉影響穿越油菜花的速度。想到還是小命要緊,就挑差不多大里最輕的帶回去交差。
直到看到曾老師撿的石頭,才發現自己的童年充滿草莽與投機的氣息。
曾老師撿到的石頭 ,觸感細膩,紋理清晰,畫面生動。
他小學時撿到一塊蠶豆大小的石頭,橢圓形狀,暗黃底色,線條里有群山萬壑,又有波濤萬頃,像是馬遠的山水畫。
十一二歲、圓黑框眼鏡、妹妹頭,長得像機器貓里康夫的曾同學,親手給這塊小石頭縫了一個略大於蠶豆的藍色小布袋,封口處縫了一顆暗扣,把小石頭層層包裹,珍藏三十年了。
都是飲長江水長大的人,差別怎麼這樣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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