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的紫砂壺
作者語
鄭板橋曾自製一壺,親筆刻詩云：
嘴尖肚大耳偏高,才免饑寒便自豪。
量小不堪容大物,兩三寸水起波濤。
以此作為開篇故事，希望大家喜歡。
——文/蘇恨年
1
陸雨送我一把紫砂壺。我家有九把紫砂壺，雖稱不上名貴，質地也算精巧，配上這一把剛好十全。我把玩著紫砂壺，一邊揣度著陸雨的心思：他千里迢迢而來，不會只是為了送我這把壺吧？
「你是行家，幫我鑒定一下。」陸雨狡黠地看著我。
我輕笑了一下，說：「茶壺的名貴在於制壺者的名氣而已。」
「這可是宜興的。」
「宜興多出高手，但真正的好壺未必在宜興。」我故弄玄虛起來，我知道他一定是急於知道結果。
「這把壺怎麼樣呢？」
「那要經受三道茶，方可知曉。」我這樣說著，那邊水壺裡的水也燒開了。
我拿出蹩腳的茶葉放到洗凈的紫砂壺裡，用溫水煮著。陸雨驚疑道：「不用開壺嗎？」
「這壺早已被開過了。」我平靜地說著，一邊將第一道茶倒出來，我瞥了他一眼，說：「你想試試我的眼力吧？」
陸雨頓時恢復了平靜，笑著說：「果然是茶生。」
2
「茶生！」就在我們剛泡第二道茶的時候，一個突兀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紫雲亭里。
我一看是憶茶——那個鄰家女孩。
「茶生，你快到我家去一下。」憶茶急切地看著我，眼裡流露出一種恐懼。
「出什麼事啦？」我急忙放下茶壺，站起身來，試圖用安定的眼神安撫一下快要哭出來的憶茶，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一定有什麼大事發生。
陸雨見我要走，他慌忙拉住我，指著面前的茶壺，說：「這，這，這怎麼辦？」
「等我回來！」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3
推開那扇古舊的門，一個面容滄桑的老人映入眼帘，她端坐於桌前，手上正擺弄著一個茶杯。我走到她的面前，輕輕喊了聲：「師娘！」
她略抬了一下眼皮，卻沒有看我，也沒有看憶茶，似是看向虛空中的某個地方。我循著目光望去，那是掛在牆上的相框，掛了好多年了，一直用報紙包著的。
「她還沒有恢復嗎？」嘴上這麼問，心裡卻瞭然。
「她不僅沒好，現在連我都不認得了。」憶茶突然哭了起來，她哽咽著說：「都怪我，都怪我，我將茶配錯了------」
「配錯了？」我驚異地看著她，「怎麼回事？」
「我是照著秘方配的，剛開始服用挺有效的，外婆差不多快記起外公了，可偏偏昨晚的最後一壺茶，我數錯了露水，我想著應該無礙的，就讓外婆喝下了。誰知外婆今天早上醒來，她忘記了所有，包括我------」憶茶淚眼迷離地看著對著牆發獃的老人，「她什麼都不記得了，怎麼辦？茶生哥哥------」
「這------」這突然的事件讓我也不知所措，我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步，想著辦法。
「茶生哥哥，你是外公的徒弟，你一定有辦法的。」憶茶拉住我的衣袖，眼神中滿是哀求。
「可關於『回憶茶』，師傅並沒有傳授於我。」我說。
憶茶眼神突然怔住，她遲疑了片刻，說：「或許，你會知道該如何補救啊！」
「『回憶茶』是一門獨特的技藝，是茶內的聖經，它能喚醒人的記憶。但師傅有言，此技藝不傳外人。所以，我既沒有學到這項技藝，自然也不知道它的破解之術。」我緩緩地說著，眼前卻出現了一扇門，門裡的人在專心地配著茶，而門外的孩子隔著門縫，偷偷地看，用心地學。
「可是外公曾經說過，你是他的徒弟當中悟性最高的，你一定會想到辦法的。茶生哥哥，幫幫我吧？」憶茶哀求的眼神讓人無法拒絕。
我慘然一笑，「那是師傅抬愛了！」
「不過我知道一件事：無論配茶還是沏茶都要好器。露水自然重要，那茶壺可有問題呢？」說完，我目光深邃地看著她。
「茶壺？」憶茶若有所思，她踱步到茶桌前，拿起一個古銅的茶壺，她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說：「你是說，是這茶壺的問題？」
「這只是傳說：用紫砂壺泡出的茶，若是一般的水泡，自有人間之味；但若是露水，則如甘霖，因吸取了自然的靈氣，可使人神清氣明。」我說。
「果真？」憶茶驚疑地看著我，而後似乎想到了什麼，她說：「茶生哥哥，是否能借紫砂壺一用？」
「我那裡紫砂壺倒是有的，但是，對師娘未必有用。」
「為何？」
「解鈴還須繫鈴人。」我邁出楚家門檻的時候，緩緩地說。
4
十年前，我在青花鎮上開了一家茶館，名為「茶生」，茶生是我的名號。這個名號自師傅走後，方圓百里，無所不知。因為這個名號，茶館的生意不錯，每天都是高朋滿座的。
茶館名為茶館，卻大多是慕名來討教紫砂壺的。當年拜師學茶藝，卻不精於茶道，對於紫砂壺倒是頗有些研究。有些茶客有收藏的愛好，就愛到我的茶館來，聊聊物件，有些茶客淘得寶貝，也會帶到此地，與大家共賞。陸雨便是我這裡的常客。
他是專做古董的商人，也賣紫砂壺，但他不懂鑒賞。
在那天去憶茶家之後，陸雨就離開了，據說他有重要的生意上門。但未泡的第二道茶還在紫雲亭的石桌上，還是原樣，絲毫未動。
我放置好紫砂壺，將桌面收拾停當之後，陸雨恰好就來了。
他急匆匆地說：「我聽說一件怪事：你隔壁的憶茶怎麼也失憶了？」
我並不詫異，這件事情已經傳遍了整個小鎮。
「可是真的么？」
「這丫頭……」我嘆息著。
陸雨說：「這個憶茶也真是夠命苦的，一夜之間，父母雙亡，外公失蹤，就跟一個失憶的老太太過活。話說回來，老太太失憶有什麼要緊的，非要自己試茶。誒，你說這世上真有讓人恢復記憶的茶嗎？」
「師傅做過的，應該是真的吧？」我若有所思。
「那我的這個紫砂壺呢？」陸雨眼光落在了洗凈的壺上。
同時我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個壺上，我凝神片刻，突然了悟，我拿起紫砂壺，對陸雨說：「我出去一下，你自便!」
5
「憶茶！」我將最後一道茶送到憶茶嘴邊，她順從地喝了下去。
「你認識我嗎？」憶茶睜開雙眼，我問她。
「茶生哥哥------」憶茶笑了。
我的一顆心放下了，但另一種心情在升騰。「你嚇壞我了！為什麼要這樣做？」
「若不這樣，就治不好外婆。」憶茶沉吟著，「你說的是對的，的確要用紫砂壺，我這就配茶去。」
憶茶開心地跳起來，我一把拉住了她，眼神悲戚，「『回憶茶』對你而言就那麼重要嗎?」
「是啊，對外婆很重要。」憶茶坐了下來，認真地看著我，說：「你知道嗎？外婆在用她的一生等候外公，很多次在夢裡，她夢見了他，她相信他還活著，她相信他會回來。」
「外婆要用她殘存的記憶去等候他，可是我看到她的記憶在一點點消失卻毫無辦法，我看著她這樣好痛苦。她不能失去記憶，那記憶里有外公。如果，如果，她的記憶沒有了，那外公也就回不了家了。」憶茶的淚滴滴到了我的心上。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記起從前的事情，也許並不幸福。」我輕輕地說。
「是啊，可是記憶哪怕再痛苦，也比沒有記憶的好啊。」憶茶堅定地說。
我望著憶茶忙碌的背影，在心裡輕輕地說：「可有些記憶還是不知為好，比如真相------」
紫砂壺的故事戛然而止，但故事還在繼續，明天為您帶來一壺好茶，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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