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多歲,即使生命就此戛然而止,我也會說已經擁有幸福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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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彩蛋
。
文|
瞿地
「身處俄羅斯,我走進一家食堂風格的飯店,大廚很友好,告訴我飯店快打烊了,剩下的菜都給我,只要10塊錢。說著他果然把一大塊炸豬排,一塊五花肉,還有許多不知是啥但看著就很提胃口的菜,用盛餃子的大漏勺打在一個搪瓷盆里向我一舉,眼神示意我,付錢吧?
我欣喜地摸向口袋,卻發現裡面沒有半毛錢……我惶恐地轉身,發現與我一起進來的同伴已經杳無蹤影。我急忙向食堂里殘存的食客求助,能給我10塊錢嗎?他默不做聲地摸出10塊錢交給我,我趕忙轉向大廚,而搪瓷盆已經空空如也,大廚茫然地說,今天的菜都賣完了,你明天再來吧……」
於是我從懊喪中醒來,牙齦腫脹以至於合不攏嘴,舌根和咽喉處乾澀難忍,想咽口唾沫卻有一股噁心向上襲來便要作嘔,與此同時胃部因為太空已經收縮得有點痙攣以至於兩側的肋部都隱隱酸脹……
確診為鼻咽癌之後,以上便是我2個月放療生活的縮影:我需要營養,更需要正常人類的飲食來滿足生理和心理(後者更重要)的需求,但我的嘴不答應——連續31次的放療把口腔內部破壞得像一塊腐肉,頭頸部也癰腫不堪,連水都難以下咽…… 所以享受美食未果幾乎每天出現在我的夢境中,即使我從來都不是個美食愛好者。
而治療結束後3個月,我已一日三餐正常飲食;開始正常上班,正常開會,正常寫報告;每天做300-400個無負重自由深蹲,並開始嘗試跑步和練習籃球;今年終於回歸摯愛的弗拉門戈吉他;下個目標是足球,哦還有攝影——我正試圖把8個月治療期被冷落的正常生活一點點地撿回來,並且還加入了新的元素:唱《草原之夜》哄兒子睡覺!
今天,我不想著重描述我是如何倍受病魔折磨,這方面大家想必都聽過很多。我只想分享一些積極的,對病友(或者他們身邊的人)有所補益的經驗。
感嘆中華文字帶來的鮮活,「癌」這個字眼撲面而來的恐怖、絕望和恫嚇使我每次說到或者寫下時,心理都會承受不小的撞擊,所以請原諒,在接下的文章中,我會用「此種病患」或「這種疾病」來代替,正如「伏地魔」要用「
you-know-who
」 來代替一樣。關於生死
「給予時間以生命,而非給予生命以時間!」——《三體》
從疑似到確診,從確認方案到治療結束,從化療到放療再到化療,我從未失眠過,也從未因為非治療原因而食不下咽過。但其實我是個容易緊張思慮沉重的人,心理壓力沒把我壓垮,大概得益於自己對生死的看法。
對疾病的恐懼,多是因為其關乎生死,若能對生死有個完整的理解,大概對疾病也會有不小的鎮痛作用。
我對生命或者生活的看法(之一)便是,如果我在某一刻即將死去,那麼回望過去,我所承諾的自己都做到了嗎?
幸運的是,我的答案為「是」。
在過去的20年里,也就是自我意識萌發之後的這許多年裡,我努力的學習和工作,幸福地結婚;我擁有足以將後背交付的知心朋友;游訪名山大川,攝下許多足以自我欣賞的照片;保持身材和體能,跑過半程馬拉松,並一直在各種球場上拼殺;學習吉他,得以演奏Paco de Lucia的曲目;我有了屬於我們的寶寶,他馬上就要出生了!……
所以如果我的生命就此戛然而止,我也會說自己已經擁有幸福的一生,I can die in peace——這就夠了!
關於理性
「理性並不一定是指以科學和邏輯來對待事物,而是指如果你確信某種看法/信念/原則是對的,那以同樣的看法/信念/原則對待所有事物,稱之為理性。」——丹尼爾·卡尼曼,2002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先說一個事實,我在放化療期間的體重控制非常成功,與其他病友動輒減重10-15公斤相比,我的體重最多只下降了3公斤,並且迅速地在治療結束後一個月復原,這對順利治療和預後非常重要,而我認為這得益於我的理性。
眾所周知,此類疾病的確診很容易引發恐慌情緒,但正如在擁擠的地鐵中,恐怖襲擊的警報可能比真正的恐怖襲擊對民眾的傷害更大——恐慌情緒這一人類的本能也時常扮演著反面角色,而且極易傳染。
我在化療的第一天,有滋有味地大嚼雞蛋(嘔吐副作用尚未顯現)的時候,鄰座的阿姨就很嚴肅地告誡我:「雞蛋不能吃,是發的!」我一邊喏喏答應,一邊還是解決了雞蛋——未來幾天我可能水米都不能進,我必須要多儲備能量和營養!
之後的日子裡,各種民間流傳的忌口(或「神奇」食物)像馬蜂一般在病房中飛舞,引來眾人驚恐(或讚歎)的目光:「一吃XX+XX白細胞馬上就恢復了」,「絕對不能吃YY,因為是發的/熱性的/有激素的」,「他就是因為一直吃WW才得病的」……
而我的原則是,除去科學或現代醫學上證明有害的食物(比如煙、酒),我需要遵循的是保證基本營養的飲食原則。在我放療開始後不能正常進食的3個多月里,我堅持營養三大宏元素:碳水化合物、蛋白質和脂肪,以及必要的維生素和纖維素——依靠嬰兒米粉(碳水+微量元素+維生素),蛋白粉和嬰兒果泥(或者燕麥等膳食纖維)的定量攝入(用電子天平稱好)。即使這些食物都是流質,但仍然難以下咽,進食過程需要一點毅力,每頓飯都要花一個多小時才能完成。最後,體重終於維持住了!
這只是一件小事,我也並非要藉此說明科學如何取得勝利,而是想說:
當恐慌的潮水襲來,請堅信你曾經所相信的那些(如果有的話)!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只是恐慌情緒的一種直白的詮釋而已,不會對事情有所增益。
關於「身邊的人」
任何人都有自己「身邊的人」,任何人也都是他人「身邊的人」。
影響健康三大板塊,基因、營養、心理,任何一個板塊要是成為短板的話,健康狀況都會受到極大影響——對此種病患來說,基因就是病因,也不可能彌補(至少以目前的科技水平);營養,只要遵循簡單的原則,操作有些複雜但終歸有據可循;而心理,則往往被「身邊的人」忽略。
內心再強大的人也會感到恐懼和絕望,更何況在生理上持續遭受苦楚,會使得心理也逐漸變得脆弱,而心理和生理是互相影響的!認識到和承認自己也會害怕和恐懼,向他人傾訴正是緩解這一壓力的有效手段:心理上舒緩後,生理上也會更好的恢復。
但是,有句話叫做「愛之深責之切」。越是親密的人,也越容易受恐慌情緒的影響,將責備、埋怨、催促一股腦兒傾瀉出來:「就是因為你愛吃XXX」,「是不是你平時老是熬夜?」,「以後再也不許去窮山溝里玩了」,「你要是再XXX我就死給你看」……再配上愁雲慘淡,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淚流滿面,誰承受了這些?你「身邊的人」,是病患,也是最親的人!
作為一名病患,我深有體會。在治療期間,心理上的波動要比以往成倍的敏感,任何一句普通的(哪怕是禮節性的)支持和寬慰,都可以讓我倍感鼓舞;而任何一句質疑之聲,催促之舉,則可以讓心情跌到谷底。
此處先致「身邊的人」,若是您身邊有此種患者,請先給他/她一個深情的擁抱吧,此舉勝於千言萬語!
關於自我心理調適
冥想。做事。傾訴。
有研究表明,此種病患預後的憂鬱症發生率是不容忽視的。對此我的體會是:這是真的。
我在治療後無論在生理還是心理上都比以往敏感了許多。身體上任何微小的不適(特別是頭頸部)都會被很快察覺到,引發莫名擔憂,即便有時候它與此種病患沒什麼可信的聯繫。
另外,每次複查的前夕(目前1-2個月複查一次),都會比以往加倍的煩躁焦慮,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的生活節奏再次被割得支離破碎,在等待拍片報告的過程中,剛建立起的信心和體力慢慢地消磨殆盡。以至於常自我解嘲說:「每次複查完了,就像魂斗羅又續了30條命..……」
在今年除夕前的一次複查中,MRI顯示我的頸部有一個可疑的腫大淋巴結,而這時我的沮喪、失望、惶恐竟遠遠超過我之前確診得病的時候。之後輾轉各個醫院綜合診斷分析後才得知情況並不嚴重,只需隨訪觀察後,才驚魂稍定。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因此,為了避免患上憂鬱症,我一直在尋求各種有益的方法來進行心理建設。
1、
冥想
這是個不錯的選擇:我通常會想像,在驚濤拍岸的懸崖上,有一個籃球場,自己隻身在這球場上練習三分投籃(以Stephan Curry的姿勢,Ray Alan的姿勢太累啦)。隨著「刷、刷」的空心入網之聲,我的心緒便逐漸平靜。
總之,想像要具體,要把每個細節都呈現出來。即使對於我這樣想像力匱乏的人來說有相當的難度,但只要不斷努力還是可以有小成的:-)
2、做事
一個事實,此種病患是否有所進展和你的日常行為(少數除外,如抽煙、喝酒、熬夜等)並無必然的關聯。因此,在體力恢復到可以支撐正常工作的水平(也許不是連續,而只是階段性),我便重返了工作崗位(大約在放化療結束後兩個月,多數人會選擇至少休息半年),逐步恢復體能訓練,閱讀,幫忙照顧新降生的兒子,忙碌而充實。做這些事本身,它們帶來的成就感,以及與他人互動的愉快,都足以把我拖離那些可怕的經歷和對不確定未來的恐懼。
3
、傾訴
很久以前就了解這個方法,也認可其有效性。然而總是有著兩大困惑:「說什麼?」,「找誰說?」
說什麼
:特別是我這樣訥於言的人,總會覺得這事兒三言兩語便說完了,也幾乎能想像到別人會怎麼寬慰自己,畢竟沒什麼實際的問題需要別人解決。找誰說
:我們(好吧就是我)通常的問題是覺得除了自己的另一半便沒有太多親密的人了。父母長輩總顯得憂心忡忡,你往往還要安慰他們;另一半當然是個必然的選擇,但同一個話題聊多了雙方都會索然無味,對己而言放鬆心情的效果大打折扣,對她/他而言更會積攢壓力,比如我太太只要談到「生與死」的話題一定會淚水漣漣沒法繼續。那朋友呢?的確有二三知心好友,但一則大家都很忙,年長之後更是事業家庭孩子兼顧,很難在你需要的時候出來陪伴……(好友們,請可憐一下我們這些病患吧)而我的應對則是:「無所謂」。無所謂你約的是誰,也無所謂有沒有預設的話題,"Just do it"!翻開你的通訊錄,挨個給你熟悉的人發消息打電話,若有人應約,便可以成行。當我們面朝自己熟悉抑或不那麼熟悉的臉,四目相對時,話題自然會如甘泉般湧出的,不要局限於生老病死,海闊天空信馬由韁地談吧!
關於展望
也許,我們就站在「此種病患被攻克世紀」的邊緣。
這是我從患病之初便開始了解相關資訊,持續關注至今的一種朦朧感覺,也一直以這種感覺給自己鼓舞。近年來的質子療法,免疫療法等新型治療手段都給人以希望。(詳情可參閱菠蘿博士的科普文章,以及各大科普公眾號。)
以下是我的科幻小劇本——發生在
2035年某地級市甲級醫院腫瘤科門診部:
病人甲:你是什麼病?
病人乙:XXX,你呢?
甲:YYY,III期了
乙:我更糟,IV期了,測過突變類型了嗎?
甲:測啦,可是我看不懂,我只知道我自己的基因型是亞洲蒙古亞型長江流域T03318型,相似度99.98%,醫生說正在用人工智慧系統為我定製一種最合適的葯;
乙:是啊,現在這種病已經不那麼駭人了,你說的那些都很高深,我不懂。醫生說用貼片貼在皮膚上,幾周時間病情就會緩解,3個月左右即可痊癒啦!
甲:沒錯,別看這小小的貼片,它會將納米機器人注射入你體內,而這些納米機器人會精確給葯到病灶,所以副作用非常小的。我記得我爸說他們那時候治這種病的時候還吐得死去活來的,現在這種狀況幾乎沒有啦;這些復配藥除了能精確殺死腫瘤細胞和導致轉移的罪魁禍首腫瘤幹細胞外,還會瓦解腫瘤細胞用以逃避免疫系統的微環境,所以它也會激發免疫反應,可能會發燒的哦...
乙:是嘛,那要是發燒的話,我就請假幾天嘍。看來我平時注意營養鍛煉心情好還是沒錯的,關鍵時刻免疫系統還是管用!
關於幸福
幸福感也是可以「習來」的。
最後聊聊幸福。
消除病痛只是第一步,只是一種歸零。無病痛即是幸福?心理學家說那可不一定。心理學有「習得性無助」一說,通俗講就是「一頭拴在小樹上的小象即使長大也不會去努力擺脫那能輕易折毀的桎梏」,也就是說,「無助感」是可以從外部環境「學來」的。
與此類似的是,幸福感也是可以「習來」的,具體的說,可以通過很多可操作的心理干預,使人「習得」幸福。積極心理學的創始人,Martin Seligman以及他的網站Authentichappiness.org指導我們如何去做。
按照他的理論(都是通過正兒八經的科學方法研究得來的),人可以通過三種途徑得到幸福感:「快樂的生活」,「參與的生活」和「有意義的生活」。我自己並不是一個天生就容易快樂的人(沒錯,根據研究,會「快樂」也是一種天賦,是我們的基因中攜帶著的),但我很擅長獲得「涌動體驗」(即參與感,沉浸在一件工作或遊戲中,忘卻了周遭的存在)和「意義感」。
所以,我希望通過諸如「留意技巧」(Mindfulness skills)和品味技巧(Savoring skills)來為自己設計美好的一天,以此來「習得」獲得快樂的能力,補強我的短板。
文藝青年們一定會有「快樂需要習得嗎?」抑或是「快樂真有可能習得嗎?」的直斥式質疑,不要急,待我試過以後,自然會有答案。
結語
其實並沒什麼相關,但我就是想以這句話為文章收尾。
「他是時間的海洋中飄零的一片落葉,被浪花捲起的一瞬間瞥見了過去和未來。在這一瞬間,他得到了自由。」——Ent,果殼網編輯。
菠蘿說:
三年來,我和大家分享過不少故事。
有網紅女孩的:
Emily——世界首位被CAR-T免疫療法「治癒」的兒童
;
有發人深思的:
腫瘤醫院裡的戰爭和人性
;
有通過一己之力改變癌症新葯研發的:
生命還剩三年怎麼辦?
當然,還有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Tom:
「絕症」不絕望,與君共勉 | Tom抗癌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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菠蘿最喜歡的是
來自患者或家屬的投稿
,就像今天這篇。它們是對我的鞭策,也是對更多人的鼓勵。每每推出這些文章之後,評論區反響都特彆強烈,大家感同身受,相互鼓勵,勇敢前行。
你也有故事么?
4月15-21號,是全國腫瘤防治宣傳周。我想在期間分享大家的
「我和XX的故事」。
xx可以是人,比如醫生護士,家人朋友,也可以是物和事,比如治療,廣場舞,戒煙,飲食,淘寶購物……當然也可以是和菠蘿不得不說的那些事:)文體不限,風格不限,唯一要求是真實有料,推薦字數在1000-3000字,
當然您特別能聊,也歡迎。我們會從投稿的朋友中選出一部分,送上一份小小心意;文章如果被選中發表,那更會有大禮相贈!(如果在北京,上海或成都,菠蘿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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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著你獨一無二的故事!
※Tom的最後一封信:我們必須去愛,愛,愛,別無他求!
※"澳洲今天宣布戰勝癌症!" :營銷號能不能別這麼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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