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事求是,以「錢糧」為中心,把梁山泊搞好
當年國朝「評水滸批宋江」,說問題很多,根本的一條,曰「架空晁蓋」。
絕了。
偉大領袖讀舊小說,讀得真細。
再拿來治國、整肅,就是意豁如也。
其人巨眼、韜略之外,也足見《水滸傳》筆法之好。
比如那日,梁山泊眾好漢在江州劫了法場,背了宋江、戴宗,一路殺出城來。
先躲進江邊一座「白龍神廟」。
宋江這才敢睜開眼看。
見了晁蓋,就開始哭。
「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
晁蓋把他勸住。
這次行動,以頭目計,梁山泊方面,以晁蓋為首,出動十七人。
江州城中,則為黑旋風李逵一人。
當日,他赤身裸體,手提兩把板斧,從十字路口茶樓上,跳入法場,亂砍亂殺,實在是悍不畏死。
晁蓋就注意到了他。
敢打幹沖的幹部,哪個老大不喜歡?
晁蓋對宋江說,這位兄弟,「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難得啊。
宋江道,哦,他就是那個李逵。
晁蓋也道,哦。
都「哦」都意味深長。
二人說話間,李逵正提著雙斧,走來走去,要「尋那廟祝,一發殺了」。
宋江便叫住他,兄弟,不急,你且來,先和我哥哥頭領相見。
書上說,李逵聽了,就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
好個「望著晁蓋跪了一跪」!
這就是《水滸傳》筆法細處。
李逵這種人,在殺人越貨、吃酒賭錢、負氣使性上,很粗,但在講政治上,卻一點也不粗。
不但不粗,簡直還很精細。
這個「望著」,便是他不肯低頭叩拜。
這個「跪了一跪」,便是他不得不跪。
一切都是因為有宋大哥。
當初,他是怎麼見宋大哥的呢?
呵呵,「撲翻身軀便拜」。
臉貼地,屁股撅起。
這叫絕對的跪拜。
姿勢和姿勢不同。
宋江有這樣的心腹。
而晁蓋卻只會在疏闊的「聚義廳」上,與眾人講些「皆兄弟也」的義氣,敘一些更疏闊的交情。
他不被架空,誰被架空?
無私黨,首領大忌。
不純潔,隊伍常態。
晁蓋失去了機會,而《水滸傳》也成了所謂的「好教材」。
可嘆。
其實晁蓋也知道這個問題。
但他又能怎樣呢?
「義氣」束縛了他,他這個頭把交椅,真是坐得不尷不尬。
歷史上有過這樣的一號嗎?
直到有個盜馬賊遠遠的來投,當眾說他得了一匹寶馬,想獻給宋江時,晁蓋怒了。
但還是不敢怒宋江,反執意要去打這個據說奪了馬的曾頭市。
結果,臉上中了一箭,最後死了。
他重建一號威望的努力失敗了。
直到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才爆發了鬥爭藝術的想像力,當眾轉頭看著宋江,說了一句話。
不是你辦事,我放心。
而是——
「賢弟莫怪我說,若哪個捉得射死我的,便教他做梁山泊主。」
善謔。可嘆。
宋江能不怪他這樣說嗎?
他這個二號,原先內定的接班人,武藝平庸的文吏,多尷尬?
「眾頭領都聽了晁蓋遺囑。」
宋江也只好「放聲大哭,如喪考妣」。
這是宋江在政治上最被動的時刻。
也是被架空的晁蓋唯一一次有力的反擊。
但宋江畢竟是宋江。
「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傳統文化里泡大,基層衙門裡滾出的嘛,思路活得很,手段多得很。
他知道,自己這個二號,之前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於是,他就要給自己選個不那麼咄咄逼人的二號。
選誰?
當然就是「河北玉麒麟」了。
於是,又用計策,賺他上山入伙,又用計策,讓他捉得了射死晁蓋之人。
然後,宋江就開大會,說現在該執行先頭領的政治遺囑了,我下去,讓盧兄弟上來,這樣最好。
李逵當然就又鬧了。
盧俊義也慌張,只是一個讓。
眾人也不好說什麼。
於是,宋江就說,那這樣吧,眼下組織上錢糧缺少,那邊有兩個州府,一處叫東平,一處叫東昌,我和盧兄弟各自帶人去打一打。
誰先打下來,誰便做梁山泊主如何?
提到「錢糧」,眾人的思路就活了。
先頭領的政治遺囑,固然很重要。
但山寨要生存,山寨要發展,也不能搞「唯遺囑論」,不能說凡是先頭領遺囑說的,兄弟們一個字也不能改。
那樣就太教條,太不實事求是了。
最後,大管家吳用站出來,代表老兄弟們表了態。
就一句。
「也好。」
好個「也好」!
這又是《水滸傳》筆法妙處。
盧俊義如何敢不曉事?
都家破人亡了。
之後,宋江打下了東平,接著,又幫盧俊義打下了東昌。
事情就這樣成了。
以後山寨再開大會,宋江總要強調一句,這個局面,是鬥爭需要,和歷史選擇,是兄弟們的集體決定,可不是我黑宋江一個人搞什麼修正主義哦。
大家就都愉快地笑了。
宋江當然也笑。
這就表示山寨上上下下,都有信心、有能力,應對任何複雜形勢,解決任何敏感問題。
「庶人不議齋」隨筆,讀《水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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